【探索诗歌】南道元:不是每一块石头 都能够参照相同的剧本
南道元‖诗九首
孩子们坐在草垛旁
享受着土地里的果实。秋天
就蹲在身旁
用晴朗的目光看着他们
直到月亮升起来
直到星空垂下蓝色的剧场
十九世纪的大地与万物,贫困
也未能掩盖他们
偶尔的满足。地狱尚远
隔着一条河与一声沉闷的呐喊
谁都不会担心秋天
会不会有一个好下场
牧师的女儿,用教堂的三声钟响
向行刑人的儿子
传递夜间约会的时间与地址
黑暗降临也要面带微笑
这是祖先在一张宣纸上的空白处
用手印留下的谕旨
追踪落日的人
不会因为敞开的门,而慢下步子
你从一个人的身上
看到了整个世界的变化
这令你惊惧。如果不是这样
你还未能意识到
自己的某一天可能将别人吓一跳
在一个地方住得久了
这个地方就会悄悄把你变成
一个本地人
这不是一件坏事
但也谈不上是一件好事
每个地方的光阴都迥然相异
有时候,它会慢吞吞地推着你走
很多年过去了
也没在你的脸颊拉上几条皱纹
有时候它一味催促你
一夜之间,你就白了头
然后你就慢不下来。生命
落日般悬于头顶
它的光芒,跟朝阳没什么两样
门从屋外推开,一支枪口伸进来
它在寻找酒馆里的目标
灯光昏黄,一九四三的中年人
转身向后门逃遁
他碰翻了棕色的小方桌和两杯咖啡
一个从洗手间里出来的醉鬼
被他临时拉作掩体
追踪者的动作更快,已在眼前
手中的枪口蓄势待发
中年人慌不择路,摔倒在地
他的胸口很快被一只皮鞋死死摁住
一周前,他还是一个革命者
如今却被革命者追杀
他认出那支枪,和枪后年轻的面孔
他太熟悉他们了
一个月前他们还并肩作战
四十年前,他牵着他的小手走过
奥得河村子的一条田坎
那是他们在无数个黄昏走往家的方向
枪口一直在犹豫,颤抖
酒馆里的人都已散去
他被年轻人扶起来,头扭向一边
那颗注定出膛的子弹
他帮助他果断地
射进了自己一时走失的心脏
他知道终有这一天
但他不知道,他们居然派他来执行
劈开它们的那柄斧子,现在
已被我捏在手中
它由三个及物动词和一根木头构成
劈开它们是为了让流水
更快地接近低处
春天在这里呆的时间很长
冬天也是。绿与白是主要的两种色彩
从而让路过的万物
忘记了寒冷。一只猿
曾经攀援的峭壁,现在是一群燕子
天空裂开一条蓝色的缝,枯枝状
云朵失足落下来,成为乱石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它们不再逃遁是为了在此定居
成为水边的村民,避开光阴的追捕
我将斧子藏于怀中,行走江湖
现在该我出场了。我知道
一条峡谷的本意和它的言不由衷
一切由我来完成。没有关系
如果来不及,我就用斧子劈开今生
跪下去的骆驼,正在艰难地起身
星空淡去,新一天的行程
在前方铺开。月牙泉偏隅一方
这一汪围起来的水
把沙漠拉近,又扯远。
驼铃浑浊,怎么摇也摇不出
三座弓形的沙丘。
从南方来的客人遗失了宽边帽
和给予沙漠的一往情深
他们吵嚷着
这里的太阳太大
这里的风沙,不放过每一个脖颈。
一册贝叶经让我想起了
当年的驮经人和他的执念
他放下了整个尘世
却不肯放下
半碗稀粥和一盏止语的油灯
在秋天的末梢
我一下子触到了一根木头的断裂处
它不是锯子运动的产物
而是源于一次失误,因负重或撞击
而出现的不规则的裂纹
断裂处透出一股木香
仿佛秋天行将结束的那种语气
那种语气极为少见
但它又是刻骨的
在一个人记忆的深处潜伏,暗藏多年
记忆终有被敲击的时候
那把木鱼,并不知道自己何时
被安排投入使用
这些年我的记忆被敲击得越发频繁
有人说这是衰老的征兆
我去了医院
检查了全部器官
它们运行良好,象我乡下的亲戚
一直在土地上劳作
从不过问,什么时候放下农具
有人在崖边扔石头
扔出去一块,会间隔一段时间
又扔出下一块
可以断定,扔石头者
是在等待石头落入山谷
传来的回音
一块石头被扔出去的过程中
会多次撞击崖壁
传回来的声音象不规则的多边形
但不是每一块石头
都能够参照相同的剧本
山谷的流水湍急
没有任何一块石头
能够传回击中水面的声音
流水的声音掩盖了石头入水的声音
这跟扔石头者的安排无关
跟一块石头
是出于忠诚还是敷衍无关
我们并不看好的那个邻居
被我们无数次,暗地里
议论过的老妇人
我们曾用肯定的口气说,她挺不过
这个冬天
然而许多年过去了
她仍然颤巍巍地走在
我们的视线中。甚至当年,参与了
议论的两位好事者
先后撒手而去
这个常年枯藤般挪动于林荫道上的
孤独的影子,我们搞不清
她的生命,为什么
黄松般的顽强,岩石般的坚硬
我们从未见过她的家人
从未见过120急救车
停靠在她的门前。她把自己
安排成剧场中的一个谜。
我发现几乎每个小区,都住有这样的
几个老人,一手拄着
拐杖,一手拎着难闻的药袋
神奇地,活在我们眼里
它一直站在光的背后
站在一幢矮房子
与光共同搭建的大片阴影里
如同我,已逾中年
喜欢站在水中,思考与水无关的
问题。这种方式是为了
把事物的本质拿捏得更加得体
这算不上是一种
有效的方式可我也没能找到
更为幸运的手段
一棵树是怎样走到光的背后的
也许是阴影,说服它
与光保持一段阵地
这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
一棵树的独立并不意味着它的思想
独立。如同我
在水中更能清晰地听见
真实的嘀嗒声
自此,我一度成为夜的一部分
一度成为光与影
布置的同谋,和傲慢的先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