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233章）

次日一早，秋风萧瑟中，王维正准备出发时，玉真公主来了。

王维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听到门人来报，便和莲儿一起迎了出去。只见玉真公主正从车厢里掀帘而出，缓缓走了几步，在距离王维几步之遥处停了下来，看着他笑而不语。

她身上罩了一件米色缎面披风，穿了一条满地仙草纹深碧色六幅长裙。不见多么华贵，却自有一种气度。

莲儿心知玉真公主是来送阿爷的，略一思忖，便一脸欢喜地迎了上去：“义母，谢谢您来接莲儿，莲儿这便去收拾行囊，请义母稍等片刻。”说着，便转身溜进了屋子，只留王维和玉真公主站在门外。

一阵秋风吹来，在地上打了几个旋，将树根下的几片落叶不知吹到了何处。玉真公主定定地看着王维，眼里仿佛有千言万语，却迟迟不曾开口。

“公主，微臣此去凉州，或许要到明年春天才能回来。微臣不在时，莲儿就托付公主了，有劳公主了。”王维轻握拳头，放到唇边轻咳了一声，徐徐道来。

“摩诘，什么托付不托付的，不说我是莲儿义母，即便不是义母，我也正想找个人说说话才好。倒是你，从长安到凉州，少说也有几千里。这一路上，切记照顾好自己，莫叫人担心。”

说到“莫叫人担心”时，玉真公主的声音不由低了下去，王维自然明白玉真公主话里话外的关切之意。他想了一想，便抬起头来，刚好对上了玉真公主的目光，眼里一片温暖道：“多谢公主厚谊。微臣此去凉州，定会多加小心。倒是莲儿，微臣有些放心不下。再过一年，她便年满十五，即将为人新妇，还请公主多多提点莲儿，让她多学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好的，但凡我能教的，定会悉心教她。只是这为人新妇、主持中馈之事，我也到底不通……”说到这里，玉真公主脸上红了一红，但目光依然舍不得移开，久久落在王维脸上。

王维心知自己说错了话，便心思急转，笑着转了话题道：“主持中馈之事，倒也急不得。听说您爱吃馄饨，微臣让莲儿带了一些萧家馄饨给您。天气渐凉，吃些馄饨倒是适宜。”

“萧家馄饨？你怎知我爱吃馄饨？”玉真公主似乎有些意外，眼中的笑意仿佛可以融化这秋日的凉意。

说话间，莲儿挽着行囊走了过来：“阿爷，义母，我来了！”

王维从玉真公主脸上收回目光，转头嘱咐莲儿道：“莲儿，阿爷不在时，你要听义母教导，莫要孩子气。”

“好，阿爷放心，莲儿一定听义母的话，乖乖等阿爷回来。”莲儿依依不舍地摸了摸王维的手背，柔声道，“阿爷，您的手有些凉，出门在外，记得多穿一些哦。”

“好，阿爷知道。”王维拍了拍莲儿的肩膀，朝莲儿身后的玉真公主点了点头，“公主，请多保重，微臣在此别过。”

此时此刻，玉真公主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莲儿那样，上前摸一摸王维的手，哪怕只是一握，也是好的。但是，她不能。她只能远远地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能做。

听莲儿说王维手凉，她特意看了看王维身上的穿戴之物。只见他身上罩了一件松绿色披风，披风的领口和下摆处都绣了一圈精致的云纹。看着这个熟悉的云纹，她不由心中一沉，一阵强烈的无力感顿时涌上心头，化为心底一声叹息。

或许，这世上，最大的无力感就是和一个早已不存在世上的人去比、去争、去分高下。她看不见，摸不着，但又明明白白、确确实实存在那里。即使你使出全身力气，也会被无情地化解于无形……

她明白，他可以送馄饨给她，但他身上穿戴的，却永远不会是她送的衣衫。他不是不明白她的心意，却故意和她划出了一条鸿沟。他不过来，她便也过不去，只能在鸿沟前束手无措，除了无力，还是无力。

王维再次深深地看了莲儿和玉真公主一眼，不再多说什么，转身上马，似乎顿了一顿，便策马扬鞭而去。

秋风吹过，枯黄的槐荚纷纷坠落，在道路两旁堆积起了一层厚厚的荚壳。虽然王维的骏马已奔出很远，但玉真公主似乎依然能听到马蹄踏过荚壳时发出的吱嘎声。一声一声，落在她的心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