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205章）
第205章 我不后悔
这晚的大明宫麟德殿，远远望去，灯火辉煌，熠熠生辉。待进到里面，只见墙贴郁金，地设青锦，席铺却尘之褥，堂设紫绡之帘，便是玉真公主这样打小在皇宫里锦衣玉食之人，依然被这扑面而来的奢华气息震了一下。
玉真公主牵了莲儿的手，正朝她们的席位缓步走去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义母好，义妹好，仙芝等候义母义妹多时了！”
话音刚落，玉真公主和莲儿不约而同转过身去，原来，是已有五年不曾见面的高仙芝。
“方才看到莲儿，我说莲儿变化真大，如今看到你，发觉变化更大的是你。你看，五年不见，你已完全是大人模样了，义母都快认不出你来了！”玉真公主向高仙芝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随她们同入宴席。
高仙芝忙上前向玉真公主问了好，然后就将目光移到了玉真公主身旁的莲儿。五年不见，当年那个不谙世事、偷偷流泪的小女孩，如今已是身姿轻盈、亭亭玉立，一张小脸精致秀丽，皮肤更是吹弹可破，微微上扬的红菱唇透着几分稚气，那一泓清泉般的眼眸更是仿佛会说话。眼波流转间，便有说不出的清雅绝伦，让人不敢直视。
“阿兄，你还记得上回答应我的事么？”和高仙芝怔怔地看着莲儿出神相反，莲儿似乎并没有五年时光带来的疏远和陌生，仿佛就像昨天还在一起嬉戏玩耍似的，侧头调皮地笑道，“你上回说，下次回长安时，要送我一朵天山雪莲花。”
对，天山雪莲花！怎么可能忘呢？这五年来，他一直记着这个诺言，一刻都不敢忘怀。这次回长安，他精挑细选，为莲儿带回了一朵含苞待放的天山雪莲，只是一直无缘相见。今天，他终于可以亲手送给她了！
“莲儿，阿兄答应你的事，定然放在心上。这不，我今天便带来了，你看看，可否喜欢？” 19岁的高仙芝比12岁的莲儿高出足有一头多，他低头冲莲儿一笑，顺势从袖袍中取出一朵雪莲，送到莲儿面前。
“哇，好美的雪莲花！这便是传说中生长于天山岩缝中的雪莲么？”莲儿双手接过雪莲花，惊喜得连呼吸都屏住了，深怕自己一呼气，就会让手中的雪莲花融化了。
“仙芝果然疼妹妹，光记得给妹妹带礼物，就不曾给义母带什么么？”看着高仙芝和莲儿亲密无间的模样，玉真公主甚是欢喜，不由打趣仙芝道。
“哎呀，这个，这个，孩儿大意了，下回一定记得给义母补上，或者明儿便送到义母府上，还请义母原谅孩儿这回。”高仙芝心头一急，不由有些发窘，挠了挠脑袋，语无伦次道。
“傻孩子，义母和你说着玩呢！你俩虽不是亲兄妹，却胜似兄妹，义母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你的气？来，时辰快到了，咱们这便入席吧。”
当玉真公主带着高仙芝和莲儿向内殿走去时，心里却默默想着，此时此刻，朝廷百官都在外殿入席，不知他和谁坐在一起？待会可有机会和他说上一两句话？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想劝他的那番话，今晚是最好的时机。
机会终于来了。
当寿王李瑁和杨玉环的婚礼进行到高潮时，麟德殿已经成为一片狂欢喜庆的海洋。麟德殿殿内殿外，都是喧哗的人群，没有人在意谁和谁喝酒，谁和谁说话，大家都只在意一件事——今晚，注定是一个狂欢之夜！
玉真公主和裴耀卿素来相熟，便让裴耀卿捎话给王维，让王维到麟德殿旁的自雨亭，便说有人找他有事相商。裴耀卿心里明白，便依公主之言做了。当王维赶到自雨亭，看到站在亭中等他的不是别人，正是玉真公主时，想转身离开显然已是不妥，便略一沉吟，健步走了过来，向玉真公主抱拳行礼道：“微臣拜见公主，不知公主寻微臣前来，可有要事相商？”
听着这醇厚如初的声音，玉真公主并不急着回答，似乎在灯火的明灭间思忖了很久，才缓缓道来：“岁月可以薄如蝉翼，几十年仿佛一瞬；也可以厚如磐石，一瞬仿佛千年万年。摩诘，我俩之间，是否横亘着一道密不透风、坚不可摧的高墙？”
“公主言重了，公主若有差遣，还望公主直言相告，微臣定勉力而。”无论玉真公主说什么，王维始终以臣子应有的礼数相待。
“摩诘，如果你视为我故友，我下面说的这番话，还望你能三思。”玉真公主叹了口气，踱到亭边，看着太液池上被无数莲花灯映照得璀璨夺目、波光粼粼的水面，语重心长道，“废立太子一事，是天子家事。为人臣子者，可以劝谏，却也不必犯颜直谏。若是因此拂了圣意，倒是因小失大了，你说是也不是？”
王维顿时心中了然，原来，公主请裴相叫他过来，是要劝他这个。公主自然是为他好，但他身为右拾遗，怎可袖手旁观呢？
“多谢公主提醒，只是微臣不知，在公主看来，何为家事？何为国事？何为小事？何为大事？还请公主明示。”
玉真公主心中一愣，摇了摇头，声音稍稍低了下去：“摩诘，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性子始终没变。世人大多喜欢终南捷径，为何你偏偏愿意选择一条艰难的路？世人大多趋利避害，为何你却不仅不躲不避，反而还要迎难而上？摩诘，我不明白，在你心里，到底是旁人的事要紧？还是自己的事要紧？”
“公主所言甚是。世人大多趋利避害，这也是本性使然，不足为奇。不过，世事难料，对错祸福只在一念之间，如何才能趋利避害，有时却也难说。微臣虽然愚钝，却也谨记禅师教诲。禅师常说，凡事到了难以抉择之际，无法看清得失利弊之时，便只能求一个问心无愧。旁人或许觉得不解，或许觉得不值，但扪心自问，若是俯仰无愧，便可放手去做。因此，这些年里，我虽也看错过人，做错过事，但回想起来，却也不至于羞耻难堪。我，不后悔。”
当王维说到“做错过事，看错过人”时，玉真公主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立刻想到了四年前在青城山发生的一切。他是想告诉她，四年前的那个夜晚，他看错了人？做错了事？他和她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一个错误？然而，他最后却说“我不后悔”。他是不后悔和她发生了那个错误？还是不后悔他在发生那个错误后做出的选择？她一时不由懵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