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片段）

备注：这个场景发生在开元十六年（728年）正月，地点在河南卢氏县，璎珞第二次怀孕期间。

冬至之后，离过年便也不远了。

璎珞有孕在身，身子一日重似一日，行动愈发不便，加上房琯夫妇盛情相邀，王维一家便留在卢氏县过年。

这日是开元十六年（728年）正月初六，庭院中的几株腊梅凌雪绽放，淡淡的梅香沁入屋中，让正在窗前剪人胜的璎珞为之一爽，放下银剪，深深地吸了口气。

“璎珞，明日才是人日，你从早起便开始剪人胜，仔细腰酸。”王维走到璎珞身后，替她轻轻捶了捶腰，看到她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忍不住轻轻一勾，便从她松松挽起的发髻中带出几绺秀发来。

璎珞没好气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悠然道：“过了年，明明长了一岁，却还是这样没个正经。咱们好好坐着说话，容我把手里的人胜好好剪完，可好？”

“好，让我瞧瞧娘子剪了啥模样？”王维剑眉一挑，饶有兴致地从璎珞手里拿过剪了大半的人胜，细细瞧了起来。

只见这个人胜虽然尚未完工，但从轮廓看，显然是头戴花冠、身姿婀娜的美人儿，便故意打趣道：“这个人胜好是好，却不大应景，若是将她剪成身怀六甲的模样，是不是更好些？”

璎珞并不理他，从他手里拿过人胜，继续低头剪了起来：“大腹便便多难看呀，我喜欢袅袅婷婷的美人儿。记得小时候，我每回剪人胜，阿爷阿娘总夸我剪得好看，还拿去送给街坊邻居，邻居们也很是喜欢。”

璎珞先是神采飞扬地说着，说着说着，不由想起了远在定州的阿爷阿娘，不由放下银剪，叹了口气：“可惜如今不在阿爷阿娘跟前，没法替他们剪人胜了。”

王维蹲下身子，轻抚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宽慰她道：“若是阿爷阿娘知道你身怀六甲却还一个劲地剪人胜，不定会多心疼呢。咱们剪完这个便收工，可好？”

看着王维眼中满满的关切，璎珞只好乖乖点了点头：“好。”说着，便继续在金箔上熟稔地剪了起来。

王维这才放心，起身踱到屋角的炭盆旁，用火钳拨弄了几下炭火，火顿时烧得更旺了些。原本有些清冷的梅香，在炭火的烘托下，化为缕缕暖香，让人倍感温暖。

“阿娘，我也要剪美人儿！”忽然，穿戴一新的莲儿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直奔璎珞怀里而去。

王维忙揽过莲儿，一脸慈爱道：“过了年，莲儿就大一岁了，言谈举止，不可再这样咋咋呼呼了。”璎珞闻言，不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对王维比了一个“羞羞”的表情。可不是么？他这是将她方才送他的话原原本本送给了女儿。

王维朝璎珞耸了耸肩，一副大言不惭的样子，继续对莲儿循循善诱道：“莲儿，你知道人日剪人胜的风俗是怎么来的么？”

听阿爷说今后不能再咋咋呼呼了，莲儿心里有点小小的失望，长大了，不能这个，不能那个，真不好玩。不过，当她听阿爷说起人日剪人胜风俗，顿时来了兴致。她最爱听阿爷讲故事了，阿爷脑子里似乎有无穷无尽的故事。

王维将莲儿抱在膝上，絮絮说了下去：“人日剪人胜的风俗，还要从女娲造人说起。相传，女娲造人，前后用了七天。她初一造鸡，初二造狗，初三造猪，初四造羊，初五造牛，初六造马，到了第七天，才终于造出人来。老百姓便将正月初七定为人日。人日这天，家家户户都要用五彩绢帛或金银纸箔剪人胜，并将人胜戴在女子发髻上，或是贴在家里屏风上。如果人日这天，白天日色晴朗，夜晚星空璀璨，就预示着这一年国泰民安、百姓丰收……”

王维正向莲儿娓娓道来时，忽然听到璎珞发出一声惊呼：“哎呀！”

“怎么了？可是剪到手指了？”王维心中一惊，忙转身握住璎珞的双手，一脸紧张道。

“唉，好好的人胜，却被我剪坏了，可惜了。”璎珞放下剪刀，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好不懊恼地叹了口气，随手便想把手上的人胜扔掉，王维忙抢到手里看了一眼。只见这个用金箔剪成的人胜，头戴双髻花冠，双手垂手而立，很是端庄雅致，只可惜裙裾的一角被不小心剪坏了，原本飘飞的裙裾便断成了两截。

“我看倒是无妨，不过是衣角略短了些，用来贴在屏风上，不正挺好？”王维笑着宽慰她道。

“你把它黏到屏风上，我再剪几个好的，明日簪在发髻上，可好？”璎珞转念一想，抬头看着王维，一脸讨好状。

“你方才不是已经答应不再剪了么？不许了。”王维故意收起笑容，果断地摇了摇头。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又不是君子，就容我爽约一回嘛！”璎珞笑着扯了扯王维胳臂，一脸撒娇道。

“莲儿，你瞧瞧你阿娘，多大的人了，还和你一般耍赖？”

“阿娘，我也要学剪人胜！”

听莲儿如此说，璎珞心中暗喜，下巴一扬，神采飞扬道：“摩羯，你看，莲儿也想学，我总要教莲儿一教才好。”

“唉，你若执意要剪，我自然拦不住你。莲儿，咱们陪你阿娘一起剪，如何？”王维看了璎珞半晌，一脸无奈道。

璎珞欢喜地点了点头，递给王维一张紫色绢帛：“这样再好不过了。我记得你会剪娃娃，你剪一男一女一对小娃娃可好？最是应景了。”

“好，听娘子的。”王维撩起袍角，在璎珞对面坐了下来，拿起银剪，低头剪了起来。

“莲儿，阿娘这便教你，你来阿娘身边看着哦！”

“好，我喜欢红色美人儿！”

“好，那咱们便剪这张红色绢帛。”莲儿乖乖靠在璎珞身边的高凳上，看璎珞熟稔地剪了起来。

王维也不示弱，才一盏茶功夫，王维就像变戏法似的剪出了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

璎珞笑着拿过，只看了一眼，就笑弯了腰，好容易才忍住笑道：“这哪里是人胜嘛，分明是两个圆球嘛！”

王维故意一本正经地指着他剪的两个小娃娃，振振有词道：“怎么会是圆球呢？你看，这是脑袋，这是胳膊，这是腿，分明四肢齐全嘛！”

璎珞知道王维是在故意逗她，便也很配合地点头赞道：“也是，两个小娃娃四肢齐全，轮廓简洁，自有一种古朴雅致的韵味。”

“哈哈，明日有这些人胜尽够了，意思到了就好，咱们也该收工了吧？”

璎珞拿他无法，只好乖乖放下银剪，站起身来，这才发觉胳臂有些发麻，腰也有些酸疼，看来方才的确是逞能了，不由叹了口气：“往年我可以一气剪十几个人胜，今日才剪了几个，便有些累了，看来有了身孕，到底不中用了。”

看璎珞不再剪人胜，莲儿坐不住，便跑出去找小蝶玩耍了。王维走到璎珞身边，一手扶住她的胳臂，一手托住她的腰身，笑道：“不中用有什么打紧？中看不就成了？不过，确实有些时日不中用了，难为我……”王维笑微微地说了一半，却忽然打住不说了，只是低头看着她笑。

璎珞顿时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不禁胸口一热，只觉得有股暖意正往上涌，不由在他腰上拧了一下：“你又打趣人家了，怎么过了个年，越发没个正经了。”

“哈哈，难道在娘子面前，还需正襟危坐，装正人君子么？”王维将她轻轻搂在胸口，笑得胸口微震，“不对，你夫君本就是正人君子，何须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