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说爱你（七）
七
战争中的岁月，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日子，一天天从指尖滑落，悄无声息。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在美国、苏联等大国的援助下，在国共两党的努力下，四万万中华儿女化悲愤为力量，在抗日救亡的道路上奋力前行。这场伟大的抗日战争，从最初的战略防御阶段，中间的战略相持阶段，一步步进入了最后的战略反攻阶段。1944年1月以来，来自前线战场的一个个好消息，振奋人心。
这一年，静婉和沛林，已经“阴阳两隔”七年了。这七年来，自始至终陪伴在静婉身边的，是信之。
这一天，正面战场和敌后战场的局部反攻又取得了新的胜利。消息传来，信之、静婉、尹老夫人无不欢欣鼓舞。信之特地从老乡家买了一条大鲢鱼，给孩子们改善伙食，庆祝胜利的喜悦。
晚餐桌上，一家人有说有笑。看着一直在给大家夹菜，一个劲让大家多吃点，唯独自己总忘了吃的信之，静婉心里，忽然一阵心疼。她夹起一块鱼肉，放到信之碗中，并轻轻地对信之说：“信之，等战争结束了，我俩就一块过日子吧。”静婉说得那样云淡风轻，似乎只是一件平常的事情。但，信之，却彻底懵住了。举在手中的筷子，久久悬在空中，忘了放下。
静婉做出这个决定，并非一时冲动。而是想了很久，很久。
这世上，有很多种爱。沛林的爱，让人幸福。静婉的爱，让人心疼。谨之的爱，让人害怕。而信之的爱，让人除了感动，还是感动，甚至会为自己的无以回报而心生内疚。
十六年来，静婉和沛林，爱得那么深，也曾恨得那样切。他们之间，分分合合，聚少离多。而信之，却就像一缕清风，一轮明月，默默无闻地陪伴在静婉身边。
1928年，静婉替沛林挡了那一枪，沛林心痛得发狂。静婉生死未卜之际，是信之，妙手回春，将静婉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1929年，静婉逃婚，信之做了静婉的“护花使者”，一路将她从乌池护送到沛林身边。在沛林最孤立无援的时刻，给了他反败为胜的信心和动力。1930年，静婉心如死灰，离沛林而去，远赴法国。去国怀乡的日子里，又是信之的鼓励和安慰，给了静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此后，直到1937年与沛林重逢，信之一直守候在静婉身边，和她并肩作战，鼓励她和他一样，一起成为爱国青年洪流中的一员。他们一起办进步报刊，一起上街游行，一起呼吁抗日……
信之以为，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静婉，或许已经忘了沛林。于是，在1936年的冬天，他鼓起勇气，向静婉求婚。不料，静婉一脸歉意，说：“有些人，有些事，就像是刻在身上的胎记，永远都忘不了了。我的心里，始终只有一个沛林。”
此后不久，静婉和沛林重逢在抗日游行的街头。曾经的恩恩怨怨，都已化解在岁月的长河中。静婉，原谅了沛林，并成为他正式的妻子。信之，这个一直默默爱着静婉的信之，说不失落，是假的，但他更多的是替静婉和沛林高兴！有情人终成眷属，还有什么比这更圆满的呢？善良的信之，一如既往地真诚地祝福了他们。
可惜，幸福的时光总是匆匆。重逢不久的沛林和静婉，因为和日本人的那场恶战，不得不再次分开。沛林送走静婉那晚，分手在即，沛林深深地看着已安然入睡的静婉，似乎想把静婉的一切都烙印在脑海里。最后，他俯下身子，轻轻地吻了她。一行热泪，滴落在静婉白皙的脸颊上。
受沛林委托护送静婉离开的信之，目睹了眼前这一幕，百感交集，悲从中来。沛林对信之说：“如果我不幸阵亡了，请转告静婉，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也请你，替我好好照顾她。”说完，转过身去，停顿片刻，大踏步地走了。这一走，生离，即成死别。
如今，又一个七年过去了。信之，一直默默践行着他对沛林的承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静婉和她的母亲。信之对静婉的爱，不求任何回报，也从未再对静婉有过任何奢望。只要看到她好好地活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然而，静婉心里，却对信之有了越来越多的愧疚。人生有多少个七年啊？但信之，却将一个又一个七年，无怨无悔、不求回报地放在了她身上。她知道，这辈子，她心底深爱着的人，自始至终只有沛林。但面对信之的真诚付出，她，又于心何忍呢？痛定思痛后，静婉终于决定嫁给信之，和信之好好过日子，相互扶持，走完余生。而沛林，终将活在静婉心里，成为另一种永恒。
今晚的餐桌上，当静婉主动提出要和他一起过日子时，他，真的懵了！一股强大的幸福，犹如一道闪电，将他震住，愣在原地。
静婉微笑着说：“快吃吧，待会大礼堂里要放电影，我们带孩子们一起去看电影吧。”信之这才缓过神来，应了生“哎”，赶紧低头吃饭。幸福来得太突然，信之傻傻地笑了。
大礼堂里早已坐满了人，孩子们欢呼雀跃着。战争胜利带来的快乐，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静婉坐在信之身边，认真地看起电影来。
电影正式放映之前，照例会放一段时事新闻。今晚的时事新闻，讲的是抗战正面战场的父老乡亲，抓紧修路搭桥，积极为国共两党发动最后的反攻做好准备。忽然，银幕上出现了一个中年男子的侧影，挺拔笔直的鼻梁，棱角分明的轮廓，还有那乌黑茂盛的头发……这一切，太像一个人了！“沛林！”静婉突然从长凳上站了起来，情不自禁地喊了沛林的名字。一个念头在静婉心中闪过，或许，沛林没有死，沛林还活着！
电影结束后，信之陪静婉找到了电影放映员，央求他再重播一遍那段新闻。静婉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银幕，紧张得连呼吸都不能了。当银幕上再次出现那个中年男子的侧影时，放映员按了暂停键，画面就此定格。这一次，静婉和信之都看清楚了。是沛林，一定是沛林，一定是静婉在梦中哭醒过无数次的沛林！
那一刻，静婉明白了，在接下去的漫长人生中，她将不惜一切代价去找到沛林。信之也明白了，这一生，他终究和静婉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