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87章）
第87章 再养胖些
莲儿出生时，还是草长莺飞的四月天。转眼之间，便是荷花绽放、蝉鸣声声的初夏。
璎珞坐在床前，慢慢梳着刚洗过绞干的长发，看着床榻上像只小青蛙般举起双手、睡得正香的莲儿，又看了看窗外被夕阳染得橘红的庭院，莞尔一笑，满足地叹了口气。
少顷，门外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璎珞会意，忙起身迎了出去。没走几步，帘子就被轻轻掀起，王维穿着一袭碧色圆领青衫，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看见璎珞散着湿发，他原本舒展的剑眉微微一蹙：“璎珞，才出了月子，便这般湿着头发，仔细以后头疼。”
璎珞一面帮他解下腰带，一面纠正他道：“不是才出了月子，是已经整整两个月了哦。”
王维笑着按住璎珞的双手，将她顺势揽入怀中，说：“身子是自己的，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说着，他搂着璎珞的肩，一起走到莲儿床边，摸了摸莲儿粉嫩的脸颊，说：“莲儿不哭不闹，从小懂得心疼阿娘，真是阿爷的乖女儿。”然后转头看着璎珞，说：“你也要心疼自己的身子，莫要粗心大意才好。”
璎珞娇嗔地叹了口气，乖乖地点了点头。是了，别人“坐月子”，只躺一个月，但摩诘不放心，让她足足躺了两个月，还美其名曰“双满月”。如今，好不容易熬出了两个月，但摩诘依然不放心，每次出门前，都对福嫂和小蝶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们提醒她注意这个、注意那个……
璎珞这样想着，嘴角不禁溢出了丝丝甜蜜的笑意。世间女子千千万，又有几个女子能遇见把爱妻放在心尖上疼的男子呢？哦，上苍待我何其厚也，让我有生之年得遇摩诘，从此，便是一眼万年……这是几生之幸？又是几世之福？
璎珞这般思忖着，眼底不知不觉浮起了一层氤氲的雾气。轻纱拂过，窗外有微风吹入，带来了初夏黄昏微微的凉意，令人不禁神清气爽。
王维怔了怔，近前一步，低头轻轻托起璎珞小巧的下巴，眼底似有千言万语要溢将出来，却终究只是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这样一脸柔情地看着璎珞，良久，良久……
所谓岁月静好，是否就是这般模样？
酣睡中的莲儿，似乎梦见了什么，小嘴儿吧唧吧唧了两下，不觉惊扰了她的阿爷阿娘。璎珞回过神来，嫣然一笑，俯下身去，轻轻拍了拍莲儿。见莲儿又安心熟睡，方转身对着王维掩口轻笑。
尚未干透的长发，慵懒随意地披散在璎珞肩头，王维心中一动，随手拿起妆台上的檀木梳子，含笑扶住璎珞的双肩，替她轻柔地梳理起来。
“猜猜看，谁会来济州看咱们？”王维将璎珞长发轻轻绾起，若有所思地问道。
“哦？莫不是兴宗吧？”
“嗯，兴宗今日来信了，说这几日就来济州看莲儿。说起来，咱们也快有一年没见到他了。不过，他——”
“兴宗他，是否今年春闱又不如意？”
“嗯，他说，他和春闱无缘，想从此隐居终南山，当个隐士。待见了面，我自会开导开导他。”
“隐居终南山？唉，这个兴宗，还是这样小孩子脾气。其实，未能考取功名，也没什么打紧，打紧的是好好过日子。不知阿爷阿娘近来可好？”原本浅笑盈盈的璎珞，听说了兴宗的消息后，不禁眉头微蹙，心情也随之有些惆怅。
王维自然看出了璎珞的怅然，他放下檀木梳子，将璎珞拥入怀中，安慰她道：“你且放宽心，等你身子骨好了，咱们带莲儿去定州和运城，让长辈们都看看莲儿。”
“嗯，阿爷、阿娘、阿家他们，一定都盼着早日看到莲儿呢。”
两人正闲话间，福嫂端着一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汤饼走了进来。王维示意福嫂放下，携璎珞走到食案前，亲手为璎珞盛了一碗，放在璎珞面前。
“哇，好香呀。”只见这六瓣海棠青瓷碗里，是浓香扑鼻的白色骨汤和切得细细的雪白汤饼，配着碧绿的葱花和金黄的蛋花，光是看着就已分外诱人。
“这是用上好筒骨熬成的高汤，福嫂熬了大半天了，你可要多吃些，对产后调理身子最是适宜。”王维早间出门时，特地交代福嫂熬汤，眼下似乎对这个成品甚是满意。
璎珞笑着舀了一勺汤汁，细细尝了一口，点头赞道：“嗯，味道果然鲜美，再这样下去，我的手艺倒是要被你比下去了。”
璎珞说的倒是实话。自打她生下莲儿以来，一日三餐，都由王维亲自打理，福嫂只是帮他打下手而已。
看着璎珞吃得有滋有味的样子，王维心中却依然有些后怕。两个月前那次难产，让璎珞的身子实在亏得厉害。稳婆那番忧心的话，更是让他心头发沉。其实，对他来说，璎珞能否再次怀孕，还在其次，最要紧的，是如何把璎珞的身子调理好。
于是，多少个夜晚，璎珞和莲儿已经熟睡，他却挑灯夜读，细细查阅《黄帝内经》《神农本草经》以及汉代名医张仲景的《金匮要略》、唐代孙思邈孙真人的《千金要方》……最终，他悟出一个道理，养生之道，贵在自然。与其吃药，不如食疗。因为，食药本是同源，若是吃对了膳食，甚至比吃药都强。
稳妥起见，他还向济州城内经验丰富的方郎中讨教，再和福嫂琢磨，搭配出了几十样适合产妇调理的膳食。如今，两个月过去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但莲儿养得白白胖胖，璎珞的气色体力也已恢复了十之八九。王维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地了。
“待会还有一道没忽羊羹，用的是冯翊羊的脊肉，比平常味道要鲜美些，最是补益气血，你再吃一些吧。”王维明显上扬的嘴角，划出一个温暖的弧度。仿佛看着璎珞用膳，将那些他精心准备的膳食一点一点吃下，是他此刻最幸福的事。
璎珞“扑哧”一笑，放下手中的热汤饼，故意叹了口气，说：“摩诘，我怕再这样吃下去，原先的八幅长裙都要穿不下了。”
眼前的璎珞，明眸皓齿，肤如凝脂，或许因为喝了热汤饼，鼻翼上微微有些汗意，越发显得白里透红。
王维一时竟有些看怔了，伸出手去，用指背轻轻触了触她的脸颊，只觉既温且润，娇嫩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半晌，故意一本正经道：“哦，果然比原先圆润了些，但离体丰么，还差些火候，还需继续努力才是。”
“继续努力？只怕再努力下去，你就抱不动我了……”璎珞今日身上穿的是一条八幅藕色长裙，今早一上身，便觉腰身明显紧了一些，不由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王维似乎能听见她的腹诽似的，双眉一挑，趁她一个不留意，就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在手中掂了掂后笑道：“娘子还是太轻了些。”
璎珞先是冷不防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佯怒道：“你放心，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几日，我定会沉得教你抱不起来。”
不料王维笑得更是开心：“哦？如此甚好，为夫翘首以待。”
两人正笑闹间，小蝶来敲门说，赵化来了。王维闻言，轻轻放下璎珞，替她理了理鬓发，笑呵呵地步向外室。
“王大人，我方才去了济州城内几家上好的颜料铺，大致配了这些，不知是否齐全？”见王维大步走来，赵化忙双手递给他一个红色漆盒。
王维笑着接过，只见里面放着十多个两寸高的白瓷双耳罐。王维一一打开，里面有绿花粉、赭石膏、金泥、云母粉等各色颜料。他拿起其中一瓶金泥，用手指沾了一点，对着光线仔细端详片刻，方点头道：“嗯，这些颜料都淘得极为精细，可见店家是个内行人，难为你了。”
“王大人称心，小的就放心了。大人还在用膳吧？小的就不打扰了。”赵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舒了口气，转身离去。
王维和赵化在外室的对话，自然都被璎珞听在耳里。摩诘不是素来喜欢水墨山水么？为何要让赵化巴巴地配齐了这些颜料？莫非他要改习青绿山水？
正这样想着时，王维掀帘而入，笑着看向自己，明亮的眼睛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笃定地说：“璎珞，明日休沐，我要为你画一幅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