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2】刘秀荣:从《白蛇传》说起
李导演在为我们做人物分析时,要求我演的白素贞虽是蛇仙变化的人形,但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蛇妖的表现,不能是化成美女的毒蛇。要把白素贞塑造成温顺、善良、中国古代标准的妇女形象。既使是在“盗草”、“水斗”这两场武打戏中,也要着重表现白素贞的机智、果敢、奋不顾身地去追求幸福的特性。因此,在“盗草”这场戏中,白素贞与鹿童的对剑要打情,出戏,要通过眼神,而不是完全凭借手中的宝剑去完成一个要盗灵芝, 一个保护灵芝两种截然不同的使命。还要求我们不打花架子,不追求热闹火爆,要打出白素贞的机智灵活。因此这套对剑,包括白素贞与鹤鹿童三人的对打,有人物,有情感,很精炼,很漂亮。
“水斗”这场戏,李导演安排、设计的也别具匠心。要求我们要武戏文唱,要突出水的作用。因此,“水斗”开始不采用跳形,而是在[二犯江儿水]的牌曲声中设计了一组水旗舞, 新颖别致,纯属首创。
更绝的是李导演借鉴南派《雅观楼》中李存孝耍令旗的技巧,加以变化,为白素贞设计了一组优美,漂亮,技巧性强,艺术性高的红旗舞。和着[水仙子]的曲牌,在水旗的烘托下,表现了白素贞奋勇迎敌的战斗气氛。每演至此,总是博得观众强烈的喝彩声。内行们无不认为这组舞红旗用得真俏。红旗舞是李导演手把手教给我的,观众的夸奖即是对李导演的创造的称道。
“水斗”武打的最大特点,不是以刀枪,而是以水旗作为开打的武器,以显示水的威力又厮杀得筋疲力尽, 小青又一人难抵众神将的追杀, 在特别是当白素贞即将分娩,这险难当头,众水族从四面八方涌来援救自己的姐妹,真犹如万丈波涛上下翻滚,来势汹涌,锐不可挡。“水斗”的武打确实与众不同,不落俗套,从中真正看出了导演的精心创造。
“断桥”是全剧的最高潮,李导演花费的功夫最大,磨排的时间最长。瑶老设计这场戏的唱腔可说是呕心沥血。我们的音乐设计兼鼓师阎宝泉先生也花费了极大的心血。我在排练这场戏时吃的苦、流的汗水也最多。
排练时,李导演说:“断桥”虽不是白素贞第一次出场,可是这个出场事关白素贞整个的形象,要走出点学问来。既要从生活出发,表现她就要临产,又经过金山寺一场殊死拼杀,身体难以支撑。但也不能太狼狈,失掉了艺术的美感。为此,李导演请瑶老设计了一句幕后[西皮导板]:“杀出了金山寺恨如烈火”,以表示白素贞自远而至。又要求我唱这句[导板]时要感情充沛,把白素贞一腔怨愤,一下子倾泻出来,在人物上场之前,先用声音扣人心弦。然后李导演要求我要带戏上场,脚步略带踉跄,表示疲备不堪。双臂垂在身后,向前扎身,一下子冲到台中,展开双臂,翻起水袖,抖开上腰包,身体微微向前倾斜,踏步亮相。这个造型宛如仙女腾云,又似蝴蝶飞舞。为了这个出场,李导演指导我反复研练了十多次,还为我作示范,才有了今天这样的效果。
造型亮相后,用什么形式来表现白素贞此时此刻极其复杂的心情呢? 李导演主张宜静不宜动,就要利用这个造型,一动不动地用眼神,用面部表情,用声音来展示人物的内心活动。王老根据李导演的要求,同史校长一起细心研究,设计了一句新颖别致,不用任何音乐伴奏的“狠心的官人哪”的干哭头。这句唱腔形式在当时还很少见,是一个新的创造。
接下来是小青赶到,搀扶白素贞到前面桥边歇息。猛然间,白素贞一眼看到了断桥亭,急问小青: “青妹,这不是断桥么? ”小青回答“正是断桥。”这时李导演要求阎宝泉先生来一个慢节奏的“叫头”。又要求我心里急于扑向断桥,然而身体却寸步难移,迈一步,退两步,要踩上锣经,又不能像赶“四击头”那样下下着。经过一次次地练习,终于达到了导演的要求。而阎宝泉先生真不愧是位经验丰富的鼓师,这个“叫头”打得与剧情、人物,是那样地贴切。
“叫头”住后念: “喂呀,断桥哇! ”这句台词,李导演要求我不要慷慨激昂,要撕人心碎,催人泪下。随之是个“慢五锤”,白素贞的身体随着视线从下场门转移到台中,面向观众。锣鼓收住,演员站稳,要像木雕泥塑一样,一动不动,不做任何手势动作。要使整个剧场死一般地沉静。脑子里要像过电影一样把游湖借伞、红楼结亲、端阳酒变……一个镜头接一个镜头浮现在脑海里,出现在自己眼前。随着回忆往事,轻声念出: “想当日与许郎西湖相见之时,也曾路过此桥,如今桥未曾断,素贞我,却已柔肠寸断了哇! ”导演要求声音要低,但要让最后一排观众都能听清楚。没有音乐伴奏,没有身段烘托,只凭演员的声音打动观众,要让观众跟着你的感情走,同你一起流下眼泪。
按照李导演的要求、启发进行表演,确实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李导演的要求领会得越来越深。又经过几十年的舞台实践,特别是亲身去过杭州西湖,再演“断桥”这段戏时,每每都能听到观众席中那些慈善的老人和痴情的男女青年的悲咽之声。
白素贞得见自金山逃至断桥、追赶前来的许仙,把戏推向了又一高潮。原先二人见面时,只有简单的两句唱,难以表达白素贞的心情。瑶老认为这里必须增加一段唱,才能抒发白素贞对许仙又爱又恨、又伤心又委屈的感情。李导演也有同感,于是瑶老去找田老,说: “老田哪,我觉得三个人见面儿,缺点东西,你给我编段唱词儿数落许仙,把白蛇心里的怒哪,恨哪,爱呀,一下子都倒出来,别考虑用什么格式,长短句都成。”田老立刻就伏在场上用的红漆桌子上,沙沙沙妙笔飞舞,瞬间一气呵成,递给瑶老与李导演,二位一看,齐声称赞,瑶老当场编出了唱腔。“断桥”中“你忍心将我伤”这段唱腔就是这样创出来的。
这段唱词写的很有特色,唱词结构也很破格,既有六字、七字、八字句,又有长短不一的垛句。瑶老因词生腔,二老珠联璧合留下了这个精彩唱段。这个唱段几乎没有使腔,虽是唱,但近似说,是满含深情的诉说与责备。虽是快板,但“快”与慢的变化、对比,安排得十分巧妙,听起来像是有一种内在的弹性,这就是我们常说的“王派”快板的“猴皮筋”唱法。唱段里的四个“你忍心”:第一个是平稳的;第二、第三个加快;第四个又慢下来。从“只杀得云愁雾散”一句起,更慢,白素贞泣不成声了。然后“手摸胸膛想一想”又催上去,最后“来见妻房”再撤下来。这种快与慢的变化,与人物感情变化完全协调一致。
“断桥”中掀起的另一个高潮,便是小青追杀许仙,白素贞急忙阻拦。这时有一大段从〔南梆子导板〕到〔西皮原板转快板〕的整套唱腔。由于是以唱为主,李导演又要求我在这段戏里主要唱情,不要有过多的动作。这确实很难。在李导演的启发下,又经过细致的排练,我体会到这段唱的内容是叙述性的,应当叙述得很有感情。要把对许仙的怨、怜、爱,对法海的恨,通过唱,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以情带声。感情出来了,自然就会感人了。这正是李导演对我启发的结果。
这场戏的结尾,李导演艺术处理是:白素贞唱完: “猛回头”避雨处,随着尾音轻轻地摇了摇头,心里想如今几经磨难,夫妻终于破镜重圆、和好如初了”。三人随即慢慢地转身,背朝观众,白素贞向左边搀扶的小青微微点头,意思是说: “青妹你原谅许郎吧”,又转向右边的许仙点头示意: “你不要难过,我相信你”,这三个患难相依的亲人又好像回到了当初西湖相遇、柳下借伞的情景中去了。
戏到此并没有终止,李紫贵先生在《白蛇传》中的艺术成就,也还远没有讲全、讲完。
这是我交给李先生的一张不完整的答卷,有谬误之处,请李先生和前辈们、同行不吝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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