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树森|| 宁武的杀戮记忆之八再寻见证者 / 开普饭

晚上，摄制组就餐于宁武县宾馆。席间，奥村和一再次谈到他对那次屠杀事件的感受。他说：“当时，我确实并不知道这些被杀的人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被杀？但长官逼令我们杀人，我执行了命令。我已经81岁了。这也许是我最后的旅程。我之所以一定要在60年后再度来中国，专到宁武来，就是为了向中国死难者悔罪、谢罪、反省、哀悼。祭慰他们的亡灵。我的生命已很有限了。但我至死也不明白，那些中国人是怎样被无辜杀害的？我要搜集到真实的情况，用这些中国人被杀害的惨状，来揭露日本军国主义者的血腥暴行，让战争的残酷昭示天下，警示日本青年一代正视历史，珍视和平。”

奥村和一心情沉重，他只用了几口饭，便提前退席了。他此时万感交织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事后才知道，奥村和一因为患有严重胃病，且做过胃切除手术，他此番来访，其实是带着重病坚持行旅的。胃病使他无法进食，但他仍坚持完成自己的夙愿。

次日晨，池谷薰导演转达奥村和一的意见说：昨天的采摄很有收获，但许多事件的细节尚不明确，希望协助再找较多知情者，获得更多相关细节。

于是，笔者走遍宁武县城的大街小巷，帮助日方摄制人员又寻到了几位重要的知情老者，而且颇有些新的收获。

2005年5月28日，摄制组到达宁武第二天上午，笔者带领日方人员早早来到宁武城内老街头百户街（今新兴街）的旗杆院。该院因系晚清官宦人家住宅，以院门外立有两柱旗杆而得名。院内王姓老住户祖居于此。

时年87岁的王桂馨老人（2009年辞世），是个有知识的老生意人，虽然患有严重的气喘病，但思维相当清晰。他在儿、媳的搀扶下，强挣着下地接待远方的来客。当问及榆树坪矿警被害事件时，老人喘着粗气，一板一眼地说：

“1945年刚过大年，日本军队就要败退前，八路军要夺榆树坪炮台。据说，炮台上的矿警在八路军地方人员发动下，已经答应几天后反正。但因矿警当中混有日军的探子，告了密。日本军队趁着矿警们过年喝酒的时候，出动大部队包围炮台，命令矿警们整队集合，把枪放下，向后转，上汽车。汽车进城以后，从县城西门街向东行进，经过三百户街，把他们关在了七百户街的宪兵队里。几天以后，这些矿警都被押到文庙，先圈在庙里，三三两两牵出来，用刺刀和洋刀杀害。有的当场死了，有的当场没死，向第二天前去收尸和观看的人们讨水喝，又被日军用枪打死。被杀的人当中，我知道还有阳方口的袁田有、高二恒、解二贵和李子高。我没有去现场看过，是听人说的。但这次屠杀事件绝对真实，宁武上年纪的人没有不知道的。不能尽埋怨日本士兵，他们是执行上司命令的，不能不执行。罪过在日本军国主义！”

可敬的中国人，他们对日军当年的血腥罪恶记忆犹新，但他们的胸襟却是如此地宽怀慈祥而博大。坐在一旁板凳上的奥村和一紧紧拉着王桂馨老人的手，连连颤抖着说：“谢谢！谢谢老先生！谢谢中国人民的谅解！”

同院居住的王桂馨老人的80岁的胞弟王喜寿补充说：“煤矿警是从乡下押回宪兵队的。被杀那天，我从远处看见：日军逼迫被害人跪下，用洋刀一刀就砍了头。杀场在文庙和文昌寺中间的空地。有小孩子们去看过，大人们几乎没人敢去看。日本军队平时就在杀场附近训练，练队形，也练刺杀。”

两位长者的回忆，除其它细节外，最重要的，是与昨天走访的郭二喜和徐步云两位老人共同见证：日军杀人的场地，就在文昌庙和文庙一带的空地。这一点十分重要，因为奥村此行的最终目的地，就是要到他曾经杀害过中国人的现场，去作战罪忏悔，祭悼中国冤死亡灵！

这时，71岁的邻居郭玉生老人也赶来了，他说：

“那次被杀的煤矿警有50多人。日军怀疑他们暗通八路军，就都杀害了。有一个被抓的矿警叫赵福存，迷查嘴村人。他在前一天听宪兵队里的炊事员说日军要杀人，连夜搭梯子从厕所跳出，又跳下城墙逃了生。这是日本人在宁武集中杀人比较多的一次。平时，十个八个，三个五个被杀害的，还多哩。”

听说日本记者前来拍电影，老街头百户（今新兴街）的男女老少都来观看。人们在倾听着，议论着，哀叹着，也有的指着现场的日本人骂“可恨的日本鬼子！”也有的说：“这些人是好人，日本人当中也有好人！”人群里挤出两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们分别是笔者的81岁的母亲刘改林和84岁的岳母赵秀兰。她们并非笔者预约前来，而是闻讯自己前来的。

刘改林说：“1945年，我的婆家就住在六百户街（今人民大街），房子和日本宪兵队对门，经常听到宪兵队里被拷打的人在嚎哭。每逢礼拜日，日本兵就上街乱窜，见人就打。我的公爹（——笔者的祖父王德元）赶驴驮炭维生，走在大街上，几个日本兵硬说是挡了他们的路，不由分说，抽出军刀，就从他头上砍了几刀。疼得他扔下毛驴，抱头跑回家，满头满身是血，用了几个马屁泡（——马勃），才把血止住。几乎送了命！屠杀煤矿警那天，我们年青妇女哪敢出门去看，全躲在家里藏起来了。不过，听人们说有四五十个中国人被杀害了。”

赵秀兰：“我们是宁武城的老住户。我的丈夫（——笔者的岳父王宗汉）是个老照相师。日军驻宁武县城时，我家就在城里做照相业务。日本兵也来照相。有一次，日本士兵借口相片不清楚，就要抓走我丈夫，他借口上厕所，才算逃脱了。我是在那50几个矿警被杀的第二天，到杀场去看过的。当时土坑里堆满尸体，有一个被砍断后颈的人，气管还连着，向人们讨水喝，也被日军用枪打死了。”

宁武头百户街的采摄活动，变成了群众自发对日军暴行的控诉会。奥村和一默不做声，池谷薰导演指导摄像师福居正治将这一切摄录入镜。

接下来的采摄，使我们闻听了日军更加令人发指的惨无人道的施暴行径！

作者简介

王树森：山西省宁武关人，1946年生。中国作协、山西作协会员，国家一级作家。历任小学和中师语文、音乐教师、文工团编导兼演奏员、宣传文化干事、县委办副主任、党史县志办主任主编、文联主席等。从事文艺工作50多年，创作出版各类作品600余篇（部），总约1千万字。成书著作有《兵变》《隋杨泪》《阎锡山这个人》《山西王阎锡山》《冈村宁茨受审记》《血溅中山陵》《履踪瞻絮》《忻州历史文化丛书·方舆概略》，及地区文工团专著《忻闻诗画》等30余部。作品体裁涉及长、中、短篇小说以及散文、传记、报告文学、戏曲、纪实等多种领域；分别发表或出版于中国文联出版公司、上海人民出版社、解放军文艺八一出版社、山西人民出版社、北岳文艺出版社、山西经济出版社，香港天马图书公司，及国内相关文学艺术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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