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启金【小说】弟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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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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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龙启金（贵州晴隆）

那一天，从早上八九点钟起，太阳便宛如一个巨大的熊熊燃烧着的火球，无情地炙烤着这一方天空。空气像凝固了似的，大山深处的家乡，俨然被放入蒸笼里一样。村民们不住地昂起头颅咒骂着老天爷――这鬼天气，还要人活不？平日里聒噪不安的蝉儿，在毒辣辣的太阳底下，它们躲进丛林里，不时“知――知――知――”的哀鸣几声……

我在家乡的小河里静静地半闭起双眸，任由清澈发烫的流水浸淫着，心里除了无以名状的惬意之外，还有些许的不安――一整天呵欠不断，右眼睛皮老是跳动。俗话说：“左眼跳财，右眼跳岩”。该不会？呵呵，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鬼东西，我心里暗笑着自己的愚蠢，一个猛子便钻入了水中……

“叮铃铃……叮铃铃……”岸上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我踩在滚烫的沙滩上，水淋淋的双手胡乱地在衣服上揩了揩，旋即摸出撂在岸上的裤兜里面的手机，“喂……”“你在哪里？赶快回家来，小立立落水了，幺叔哭恼火了！”手机的另一头传来了大哥带着哭腔的声音。

我大脑“轰”的一声，随即一片空白，触了电似的，张大嘴巴愣怔在原地……

立立是我弟弟的乳名，学名龙靖峰，我幺叔的独生子。弟弟眉目清秀，乖巧懂事，聪慧过人。他是幺叔幺娘的眼珠子、肺叶子、命根子！是我们龙氏族人、族戚珍宝一般的存在。他不是我的亲弟弟，胜似我的亲弟弟。那年中考，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兴义八中，幺叔已经给他办好了一切入学手续，唯待几日后新学期的钟声敲响，弟弟便可以挎着新书包，自豪地走进千万莘莘学子梦寐以求的校门。可是，天有不测风云，造化弄人，弟弟惨遭此“横祸”，从那之后，他便与深爱着他的父母、兄长、亲人、老师及同学等天人永别，阴阳两隔了。弟弟与他朝思暮想的名校挥手告别了。唉，悲乎哉！上天不长眼，时运不济、命运多舛，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记忆中的弟弟，他总是伴着活泼、可爱、开朗、阳光、夸赞等一起成长。他是奶奶的孙子，更是奶奶的“小友”。从弟弟呱呱坠地那天起，为了更好地照顾好弟弟，幺叔便把乡下生活的奶奶接到了县城。眼看着弟弟一天天长大，奶奶心里乐开了花，比吃了蜂蜜还要甜。她老人家逢人就夸孙子乖，孙子听话，孙子聪明。弟弟稍大一点儿，进了县幼儿园、县第一小学，从县交通局宿舍至学校的路上，几乎每天的早、中、晚这几个时间段，都可以看到这一老一少亲密无间的幸福身影。晚上睡觉的时候，弟弟也像狗皮膏药一样的黏着奶奶，奶奶也像抱着贴心“小棉袄”一样的把他揽在怀里。每当这时，幺叔幺娘总是面挂微笑，佯嗔道：“儿子，老师不是教育你们从小就要懂得独立睡觉、独立生活吗？你究竟要和奶奶睡到什么时候？”“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和奶奶睡到大！”弟弟把头捂在被窝里大声地回应着。奶奶也帮着腔，意味深长地说：“孩子小，晚上睡觉不抱在怀里，咋让人放心！”

时间过得好快啊，一转眼，弟弟从一个“嗲声嗲气”的幼儿，已然蜕变成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为了更好地接受教育，弟弟便到兴义就读初中。这一走，可苦了奶奶，老人家的“贴心小棉袄”不在身边了，何处寻觅温暖呢？奶奶很要强，在家凡事爱琢磨、爱掺和，人老了话又多，幺叔经常说：“一个老人，吃好、睡好就行了，管那么多搞啷子？怎么有那么多话呢？”幺娘也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她们很好地承续了中国古代婆媳之间的关系――婆媳是冤家。所以，奶奶在家里找不到人“唠叨”，她老人家内心是憋闷的。闲暇之余，她浑浊凹陷的双眼老是盯住墙上的挂历，心中默默地数着数，哪一天是周末？哪一天要放假啦？哪一天我的小棉袄要来了。

弟弟真的很棒，回家便拉住奶奶的手问长问短的：奶奶身体好不好啊？奶奶睡得香不香啊？奶奶想孙子没有啊？抑或讲讲他在学校里的逸闻趣事……彼时，奶奶会伸开双臂，把弟弟紧紧地搂在怀里，乐得一个劲儿呵呵地笑：“想……都想……想死奶奶了！孙儿真乖……”等到要上街了，弟弟总问那句永不变更的话――奶奶喜欢吃什么？我给您买。而奶奶也是那句永不变更的应答――乖孩子，奶奶什么也不吃，看到你奶奶就高兴，等你以后考大学有工作了，再给奶奶买！其实，弟弟问奶奶喜欢吃什么，这是他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他是知道奶奶喜欢吃什么的，因此，每次上街回来，弟弟都会给奶奶买来大包小包的糕点等酥软食品。

记得有一年的清明节，弟弟一如既往的和幺叔们回马场老家扫墓。刚刚下车，他就蹦蹦跳跳地跑向老屋那边（老屋约摸有五十年的历史了，典型的古代木制风格，外表颇为破败剥离）。他身后则传来了幺叔幺娘大声的呵斥：“儿子，快回来，你去那儿干嘛？不要弄脏衣服哦！”弟弟“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推开了斑斑驳驳的木门，我母亲眼睛一亮，核桃般皱纹的脸舒展开来：“哎哟！立立来了，一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伯妈，您老身体好吗，我大伯呢？”弟弟眨巴着灵动的小眼睛笑盈盈地问道。

“你大伯里屋睡着呢！哎哟，还是立立懂事，小小年纪就会关心你大伯了。”

母亲话音未落，弟弟便径直朝里屋走去。

母亲遑遽地攥住弟弟的小手说：“乖――儿子，里屋又脏又黑，不要进去，小心把你身上弄脏了！”

“伯妈，没事的，我想看看我大伯嘛！”

看着弟弟黑葡萄似的眼珠子，母亲不由得缩回了手。

藉着瓦隙投射下来的星星点点光亮，弟弟摸索着来到我父亲的床前，定了定神：“大伯――大伯――。”听到了呼声，蜷缩在被子里的父亲睁开了眼睛，并用手指揉揉惺忪的睡眼，呻吟了一下：“嗯，哟！这不是立立吗？你咋的来了？”

“我刚到。大伯，您什么地方不舒服，下次我买药来。”

床上的父亲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仰起头干咳了几声，继而缓缓地道：“我家立立真懂事，好好儿读书，以后考个好大学，为我们家争光！”顿了顿又道：“大伯这是老毛病，都二十多年了，吃得做不得，死不了，没事的。”

弟弟沉吟了片刻：“大伯就好好休息，我走了，拜――拜。”半晌，床上的父亲自言自语地说着：“真是个好孩子！”

下午扫墓完毕，吃罢晚饭，我们都要纷纷地离开老家――幺叔们回晴隆，我回马场。弟弟说什么都不肯和幺叔们坐小车，愣是缠着我，要和我坐摩托车。这怎么办呢？天上可是飘着毛毛细雨的，村里的路又没有修好，坑坑洼洼的，摩托车多不安全啊！但我们都拗不过他，只好和他约法三章：路上不准打瞌睡，路上要听二哥哥的话，双手要抱紧二哥哥的腰。就这样，我们兄弟俩一路上说着笑着，十几公里的路程，不一会儿就到了。

临别之际，弟弟再三央求幺叔，以后还要和我坐摩托车。

我和堂弟小红骑着摩托车飞一般的来到弟弟殒命之所――西泌河。远远的便看到弟弟孤苦伶仃地躺在河岸上，离弟弟不远的公路上围着数十人，他们一边比划着，一边小声地议论着。我和小红胡乱地丢下摩托车，便往弟弟飞奔过去，我用双手摩挲着弟弟早已冰冷的白纸一样的脸颊，顿时，泪水仿若决堤的江水，泣不成声：“弟――弟――，你……这是怎么啦？你……怎么会遭此横祸啊！奶奶――大伯――还要等你考大学呀！听话啊，快醒醒！快醒醒！你这一走，以后幺叔幺娘咋办啊？”

接下来的两天，便是给弟弟超度亡灵，灵柩厝于家乡小河的沙滩上――当地风俗，亡身于外者，不能入室超度。太阳光依旧毒辣辣的，闻讯前来吊唁的亲朋好友无不扼腕叹息，无不愤怼上天瞎了眼，无不抹眼拭泪。幺娘在她几姊妹的搀扶下，呼天抢地的从早上哭到晚上，又从晚上哭到早上，早已声嘶力竭，屡次晕厥过去。幺叔自始至终斜倚在田坎上，嘴唇紧闭，双眸呆滞，面无表情，偶尔有人去宽慰他几句，他就这么一句话：“唉！多好的一个小伙，太可惜了！”

尔后，听幺叔说，就是担心弟弟出事，所以随时就把他带在身边，甚至于下乡检查工作也不例外。出事这天，弟弟说学校要开学了，想约一帮同学出去玩玩，这一去……

呜呼，哀哉！痛定思痛。如果这一天，幺叔继续把弟弟带在身边；如果这一天，幺叔不让弟弟出去玩；如果这一天，有家长陪伴着这一帮孩子……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后果和结果。但愿天下父母牢记这句话：“不怕千日无患，就怕一日不防”。

弟弟悄无声息地离开我们五年了，他用自己短暂的十五个春秋，描绘出人生一幅绚烂多彩的绮丽画卷，他宛若张爱玲笔下的蝴蝶，“在短短的一春里尽情地酣足地在花间飞舞，一旦春尽花残，便爽爽快快地殉着春光化去……”

编审：赵志云

作

者

简

介

作者：龙启金，男，汉族，1980年12月出生，贵州省黔西南州晴隆县人，热爱交友、运动，更热爱阅读和业余创作，已有多篇文学作品荣获发表。

温

馨

提

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