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江诗苑-诗苑键弹（29）曾祥科（空山新雨）：《对联话》中的精巧工对 / 开普饭

《对联话》中的精巧工对

——《对联话》阅读笔记之三

★曾祥科（空山新雨）

　　对联以外，诗词对对仗也是有要求的。比如律诗的颔联和颈联，原则上是要求对仗的。再比如有些词牌，对其中某些位置的内容，习惯上也是要求对仗的，如《渔歌子》的第三、四句，如《满江红》上片的第五、六句和下片的第七、八句。

　　和诗词不同的是，对联格外注重对仗的工整程度。对仗工整与否，是衡量一副对联作品是否优秀的重要条件之一。一副立意和构思相对平庸的对联，如果其对仗非常工整精致甚至出彩，同样能够被认可，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这意味着，工整精巧的对仗，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对联在立意和构思上的软弱和平庸。在这一点上，对联和诗词的评价体系或标准是不一样的。

　　工整程度如何，实际上是可以分等级的，或者说是可以量化的。关于对仗工整度的评价和鉴赏中，词性相同只是最基本的要求。在此基础上，可以实现从远到近、从大类到小类的更精致的对仗。举个例子，名词“松”可以分别与名词“殿”、“壑”、“草”、“柏”等字相对，它们词性相同；如果仔细比较，可以发现越是往后，它们相隔越近，其工整程度越高。对联创作中，在保证表意准确、流畅的前提下，应该尽量追求对仗的工整。

　　在对仗的工整性上，清代的不少联作提供了很好的示范，对今人的创作具有指导和借鉴意义。下面，一起来赏析《对联话》中部分联作的精巧工对。

题陕西两湖会馆

三辅滞书邮，落木秋风衡岳雁；

两湖话土物，桃花春水武昌鱼。

（谢葆灵）

　　从对仗角度看，此联第一分句除数词相对外，乏善可陈；妙处全在第二分句。“桃花”对“落木”，是植物相对；“春”对“秋”，是季节相对；“武昌”对“衡岳”，是地名相对；“鱼”对“雁”，是动物相对。第二分句七个字，字字对来工整。

　　除了对仗工整外，还有几处颇值得称道。一是上下联第二分句各自营造了形象鲜明、完整和谐的意境。上联见萧瑟、辽阔、苍凉，下联见明媚、跃动、生机。二是前后照应，关联密切，紧扣主题。上联以“衡岳雁”照应“书邮”，寄托对故乡的思念；下联以“武昌鱼”照应“土物”，以故土风物切标题“两湖”。

题武邑观津书院

　　自来学校以书院辅之，如今比屋东西，稍喜欢颜在风雨；

　　吾为父兄望子弟成耳，此后一官南北，还将老眼看云宵。

（范肯堂）

　　此联中最抢眼的工对，是方位词对仗“南北”对“东西”。其次是形体类对仗“老眼”对“欢颜”，时间词对仗“此后”对“如今”，天文类对仗“云宵”对“风雨”。

　　除了上述四处，此联在对仗方面还有几处同样可圈可点。上联首字“自”在句中本是“从、由”之意，联中借其另一义项“自己”，与下联人称代词“吾”对仗，巧中见工。上联第二分句中，用“比”字含有的数字之义，与下联的数词“一”对仗，巧中见工。此处用法，类似于鲁迅以“比目鱼”对寿镜吾先生的“独角兽”。第一分句末字，以“耳”对“之”，皆文言虚词，也见工整。第一分句句中，上联“学校”“书院”并举，下联“父兄”“子弟”并举，在表意准确的同时兼顾对仗，见作者巧思和手段。

题淮安府学明伦堂

　　马上文，胯下武，枚里韩亭，彪炳经纶事业；

　　石边孝，海底忠，徐庐陆墓，维持名教纲常。

（佚名）

　　此联前两个分句，不仅是工整的自对，而且上下联也对仗。“武”对“文”，“忠”对“孝”，皆显工整。另外，“上”“下”“边”“底”四个词都是方位词，对仗工巧。更为难得的是，“石边孝”、“海底忠”，都是历史人物，且都是淮安人。联按：石边孝，徐积；海底忠，陆秀夫也，与枚乘、韩信皆淮安产。

　　再看第三分句。枚里位于淮安市淮安区河下古镇下萧家湖西岸，是西汉辞赋家枚乘、枚皋父子故里。韩亭应是纪念韩信的一处亭子。“枚里”和“韩亭”分别指代枚乘父子和韩信，分别照应前面的“马上文”和“胯下武”。下联亦然，“徐庐”和“陆墓”分别指代徐积和陆秀夫，分别照应前面的“石边孝”和“海底忠”。

　　“枚里韩亭”对“徐庐陆墓”，字面上以姓氏对姓氏、建筑对建筑，联意上以两人物对两人物，分别从文、武、忠、孝四个维度来写淮安的历史名人，对仗非常工整，取材和构思皆见用心。

题兰州拂云楼

　　终南太华镇东方，杨柳金城，万井挹关中紫气；

　　葱岭昆仑睇西极，葡萄玉塞，一樽撰天上黄流。

（裴伯谦）

　　兰州拂云楼在原皋兰县城东北，位于黄河北岸，始建于明景泰年间，在清代曾是西北的骚人墨客、官绅富商集会之地。

　　上下联第一分句前四句是两座山名，四座山相对，点出了拂云楼所处位置。虽皆山名，字面上却显不出工整。工整之处在后面：“东方”“西极”“关中”“天上”皆方位词，“杨柳”“葡萄”皆植物词，尤其是“金”“玉”“紫”“黄”四个颜色词的对仗，色彩绚烂，给人极强的视觉冲击力。

　　“金城”是古郡名，在今兰州西北。“玉塞”指玉门关。“紫气”代指函谷关，《列仙传》载：“老子西游，关令尹喜望见有紫气浮关，而老子果乘青牛而过也。”“黄流”指黄河之水。此联所引两个植物词和四个颜色词，令人很容易联想到前人诗词，比如王维的“客舍青青柳色新”，比如王翰的“葡萄美酒夜光杯”，比如王之涣的“春风不度玉门关”，比如李白的“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使联语更显典雅和厚重。

题醒园

有独醒时，出海河声凉到枕；

无可争处，联峰山色静于棋。

（徐鋆）

　　名气最大的醒园位于四川省德阳市罗江区，系罗江进士李化楠（李调元之父）于乾隆八年（1743年）所建。李调元于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乾隆五十年（1785年）两度扩建。第二次扩建那年，李调元遭诬罢职回乡，从此归隐于醒园，居家著述终老。《对联话》载徐鋆所题，是否罗江醒园，未知。

　　此联多处工对，比如动词“无”与“有”的对仗、地理名词“峰”与“海”、“山”与“河”的对仗、形容词“静”与“凉”的对仗等。另外，“处”对“时”，一为空间一为时间；“色”对“声”，一为视觉一为听觉，都非常工整。

题山东督署

　　襟带七十二泉源，到处皆马蹄秋水；

　　管领一百八州县，无时不虎尾春冰。

（佚名）

　　此联中，时空之对“处”对“时”、数量之对“一百八”对“七十二”，皆见工整。除此之外，最夺人眼球的是“虎尾春冰”对“马蹄秋水”，四个字分别为动物对、形体对、季节对、地理名词对，对来工巧绝伦。

　　“马蹄秋水”出自《庄子》，马蹄、秋水是庄子的两篇文章，即《庄子外篇九·马蹄》和《庄子外篇十七·秋水》。“虎尾春冰”出自《尚书·君牙》：“心之忧危，若蹈虎尾，涉于春冰”。

　　实际上，这组四字句的对仗并非此联作者原创，而是出自宗孝忱先生的《赠谢鸿轩》：“虎尾春冰真学问；马蹄秋水大文章”。此联作者借来题《山东督署》，表达了心存敬畏、处事谨慎、敬业爱民的为官执政理念。

寿吴大澂

东海苍龙，出为霖雨；

南岳朱鸟，上应寿星。

（王闿运）

　　此联虽短，但多处使用小类工对，整副联在对仗方面非常出彩。“南”对“东”，属方位词小类工对；“岳”对“海”，属地理词小类工对；“朱”对“苍”，属颜色词小类工对；“鸟”对“龙”，属动物词小类工对；“星”对“雨”，属天文词小类工对。

　　“东海”，点明吴大澂的籍贯江苏。“南岳”，则点出吴大澂当时任地湖南。“霖雨”颂其功绩，“寿星”寄寓祝福。此联除了对仗极为工整，在联意方面也是面面俱到，用词贴恰。

　　联后吴恭亨注：“甲午之役，大澂请缨出斗日本。在关外覆师，湘军熸焉。旋革职回湖南任，侘傺不自聊，求免去位，士大夫论者至今齿冷。”甲午之役发生于光绪二十年（1894年），吴大澂出生于1835年，这一年正好六十岁（中国习俗按虚岁贺寿），时任湖南巡抚。此寿联应是作于这一年。

挽内子姚夫人

　　四十年赤手持家，君死料难如往日；

　　六旬人白头永诀，我生谅亦不多时。

（俞樾）

　　此联除了“赤手”借意对“白头”形成的颜色对以外，还有数量词“六旬人”与“四十年”的对仗、动词“生”与“死”的对仗、名词“时”与“日”的对仗、名词“君”与代词“我”的对仗等。多处工对，使得整副联在对仗上非常出彩。

　　俞樾的对联多数都很注重对仗的工整度。现从其《春在堂楹联存录》中，摘录两联，以感受其工整的对仗。《许仁山阁学挽联》：“伤心丁卯桥边，蒌翣归来从此过；屈指甲辰榜上，文章遭际似君希。”《应母朱太夫人七十有八寿联》：“距花朝五日，开萱寿八旬，吴下刚翻新菊部；酌春酒三杯，披仙衣一品，怀中行抱小兰孙。”

　　读过上面这些对仗精巧的对联，您有没有感觉顶礼膜拜、自叹不如呢？能练到这等功夫，岂非一朝一夕之事。我们初学者先得从前人的优秀作品中，学习学习再学习。通过认真分析、反复揣摩、长期浸淫，并将所得所悟融入自己的练习和创作，然后再学习、再创作，如此循环往复。相信经历这些过程后，一定能在对仗的工整度和精致性方面取得很大的进步。

（2020年4月于长阳龙舟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