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药记
采药记
江雁
一大早上,我爹就跟我吹嘘他昨晚喝了搅和蓝,现在喉咙就清爽了。还说我小舅说的,这玩意儿功效堪比青霉素。我娘在边上幽幽地说:
“就剩下这一棵,还差点被割草的人割走了,我赶紧把它薅来家。”
他们说的搅和蓝,其实就是绞股蓝。我不知道是我娘听岔了,还是我小舅真的说错了,反正她老人家就那么理直气壮的叫着,真是够搅和的。
我知道我爹这位老同志一向喜欢夸大其词。比如他要是觉得一个人好,一定会把人形容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不过绞股蓝的功效我却是知道的:消炎解毒,止咳化痰,还能降糖降压降血脂,等等。何况他们二老又扛着我小舅这位资深老中医的牌子,我自然更无需担心。但我娘话语中流露出的遗憾我听了却不是滋味:不就是区区“搅和蓝”嘛!小时候那么常见的玩意儿,咋就成了稀罕物了?
电光火石间,我想起晨练经过哪一片树林时,曾经见到过绞股蓝。于是立刻信心满满地跟我娘说:
“没事儿,我等会儿去沂河淌去找。那儿有的是!”
我爹怀疑我是不是认识,我冷哼了一声,算是向他对我的质疑表示抗议。
我怎么能不认识?小时候成天在田间地头,作践的跟个泥猴子似的,灰灰菜,蒲公英,车前草,斑蓼……凡是我老家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所生长的野菜,就没有我不认识的。只不过那时候,我们都叫的是它们的土名字。比如驴耳朵,蝈蝈丁,大车轱辘,酸溜子……
至于绞股蓝,名字就雅致多了。我们叫它花提篮,或者提篮花。
小时候,我一度认为就是因为它长得好看,所以才能有这样好听的名字。尤其是一场雨过后,提篮花欣欣然舒展开它的藤和叶,通体泛出美丽的紫红,在清风里自在的招摇,看得人心里都柔柔的。即便如我这般调皮捣蛋的孩子,也莫名会对它多一点偏爱。只是那时,我们还远没有人知道,它竟然有那么大的用处,更不知道若干年后,它会被冠以人类福音草的名号。
我娘可能原本也对我有戒心,但听我那样细致地描述出绞股蓝的模样之后,立刻就放心了。于是我便在他们殷切的盼望中,雄赳赳气昂昂的拿上一个大大的塑料袋,出发了。
我晨练常常要绕着河堤走上一大圈,所以究竟是在哪一片树林里看到过绞股蓝,我其实一点头绪都没有。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些林子里,估计除了我,没有太多人愿意去。杂草丛生也就罢了,而且四方八面都挂着蜘蛛网,稍不留神就沾个满头满脑。我本属于到了野外就成野人的傻大妞,何况又是为着老爹老娘之健康大计,更懒得考虑形象问题了。至于说不能定下准确目标,那也没有关系。我就慢慢走着呗,一大早上的,权当是锻炼身体了。
然而,“翻山越岭”晃荡了一个多小时,我才在一片不大的树林里发现些许绞股蓝,而且,提篮花长成了“扯条线”,还被大片叶子与其极为相似的拉拉藤缠绕着,分不清李逵还是李鬼。
我对它们何止是不屑一顾?简直就是嗤之以鼻。于是又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路,仔细找寻。然而一路走过去,却连刚才那般瘦弱的也看不到了。眼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我娘那句“就剩下一棵了”的话,时不时跳出来刺激我一下,只好灰溜溜又折回头去,捏着鼻子扯开拉拉藤,将隐藏其中的绞股蓝连根拔起。
来时特意挑的大塑料袋,其时因为怎么也装不满,眼看着就要变成大笑话。
我不死心,给自己鼓鼓劲儿,再次长途跋涉,穿越一片麦田,进入一片柳树林,但终于还是再无所收获。一路上的风景倒是美不胜收,将熟未熟的麦子金灿灿的,散发出特有的香气。道旁很多小野花,在清晨的微风里喧闹绽放,惹来蜂儿蝶儿在花间追逐。若是平常,这些麦子和野花一定是可以牵绊我的脚步的,但斯时我只能恋恋不舍跟它们挥手说再见。哪料得两头都没落下?呜呼惜哉!
堪堪午饭时间已近,我只好提拉着小半袋绞股蓝,垂头丧气回家了。第一天采药,就这样铩羽而归,还把自己累得够呛。
然而我确信我的记忆没有错。沂河淌活水未绝,堤岸树木繁多,那些我曾经看得真切的绞股蓝,怎么可能不翼而飞呢?
第二天,我起得更早,换了一个方向继续开始我的采药事业。
到底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下了河堤,沿岸边的小树林才走了不多远,就看到了不少绞股蓝悠哉悠哉地缠绕到了一些小矮树上。我喜不自禁,赶紧飞奔过去,全心采摘起来。
不曾想,距离不远的铁丝网内一群狗们不乐意了。
我想起来,那算是一个小小的农场,主人在其中种菜种豆,还养了许多鸡鸭鹅等等。因为平常无人看管,主人便养了几条狗在里面,好震慑那些意欲图谋不轨的人。而现在,不知是这些狗们对于我的目中无“狗”感到愤怒,还是觉得我的存在对于它们来说是个威胁,总之,它们开始了对我一轮又一轮的狂吠。
我其实对于这样的声势是心存畏惧的,但一想到周围的铁丝网,且打眼看到狗们还被拴上了铁链,又觉得不至于有什么危险了。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时不时抬头,看看它们是否有破网而出的可能。
然而慢慢的,我的注意力就被绞股蓝吸引住,忘记了此起彼伏的狗叫声。相比起头一天的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一方被围在树林之间的绞股蓝,实在算得上丰茂,我委实无心它顾。只是我不知道的是,那个小小农场里还有着几条我看不到且未被栓住的小小狗,居然在我不知不觉中,悄然钻出网外,结伴向我袭来。
当我讶异于狗叫声怎么好像越来越近而扭头看过去的时候,有四五条小狗已然距我只有二三十米远。我腾地一下子跳了起来,顺便发出了一声不知道是恐怖还是威吓的低吼。我没尝过被电击的滋味,但我怀疑我当时的状况一定与其没什么差别,只是我成功阻住了狗们的脚步。
然而,正当我暗自庆幸的时候,那群该死的狗们在看到我除了一声吼叫过后,再无其他反应时,立刻又汪汪叫着冲了过来。我赶紧又蹲下身子,顺手抓起了一根我自己都觉得毫无震慑力的小木条,使出全身力气向它们甩了过去。显然,没有主人撑腰的狗们,胆子也不比我大多少。区区一根小木条,立刻吓得它们掉头鼠蹿。
于是,一人五狗,展开了三四个回合的拉锯战,末了以狗们跑回它们的狗窝而告终。然而我毫无胜利者的喜悦,有的只是余悸求消的怦怦心跳。还好只是小狗啊,否则,我没准就成了中药史上第一个因为采药而遭狗咬,乃至横尸当场的人了。
我越想越觉得那场面太过血腥与惨烈,于是决意给狗们一个安全距离,当然最主要是为了让我自己不受到威胁,我决定远离这块伤心地。
天晓得,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我对狗狗的退让,换来的却是我的绞股蓝大丰收。走出靠近铁丝网的小树林,我立刻看到一块空地上,一大簇一大簇的绞股蓝肆意地匍匐着、缠绕着。起初我以为还是拉拉藤居多,但真正走过去,才发现拉拉藤少之又少。
此时此境,我居然有些想要对那些狗狗们表示感谢了。没有它们的恐吓,我肯定还在那铁丝网边转悠呢。哪里知道,这儿还有一块地方,绞股蓝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对比头一天的不加选择,现在换成了挑挑拣拣。饶是如此,我也在转眼之间把袋子塞了个满满当当。我犹觉不过瘾,又把原本准备用来挡雨的外套也当成了盛放药材的容器。
我怎么也想不到,我的采药之旅,会在一群狗们的恫吓下,完美收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