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小山村(一)

              悠然三人行之
       在那遥远的小山村(一)

离开宜兴,依然是由艳玲姐开车,我们奔赴浙江。
其实在我眼里,艳玲姐和晶都是老司机。当初老赵同学宣布退出行程之后,我本着坚决不坐公共交通工具的原则,理所当然地想:那就两位女侠轮流换着开吧。我这个马路杀手,只需负责插科打诨,让旅途不寂寞。这样,谁也不会觉得太累。
但这到底是我一厢情愿。艳玲姐担心晶有日子没开车,可能会觉得手生;晶虽然对自己的驾驶技术很自信,但也知道艳玲姐冷不丁把爱车交付于她,心里会有负担。 
她们的彼此体谅,赤裸裸地衬托出我的鲁莽。我悲摧且不无内疚地表示:事已至此,只好辛苦艳玲姐一个人了。
我们要去的,是浙江奉化大雷山里的一个小山村。那里住着我的老友——村桥散人胡雪峰,也就是那位嘲笑我在宜兴花钱看竹子的仁兄。我有时候喊他胡老师,有时候就叫他老胡。
老胡是画家,绍兴人。但他在那个小山村里,已独自居住五六年之久,我与他最后一次见面,也过去了四年有余。
这四年多乃至五六年的时间里,我眼见老胡在他的朋友圈或者我们的私信里,晒他闲散的山里生活,看他把山中风景变成纸上丹青。
我屡屡表达自己的羡慕嫉妒不恨,曾经也萌生过去那里久居的愿望,但因父母年事已高,只好暂时搁浅。
我记不清跟老胡说过多少回:有时间我一定要去你那里看看!直到晶来的半个月之前,我与老胡聊天,重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毫不留情地怼我:我等你有时间已经等好几年了。
额……好吧!我举着手机挠挠头,淡定发过去一行字:这次一定不让你等太久。
所以,我必须向老胡证明,我其实不是那么不靠谱的人。当然,我是真的想去看那里的山水、那里的老屋老树,还有老胡这个“地主”。
还在路上时,老胡跟我发信息告知,我们到了就住在村子里,不过条件不好。他自觉不用担心我,至于我的两位朋友,情绪也只能靠我自己安抚。
我笑,总疑心他是故意多此一举。尽管多年未见,我自相信他的日子越活越随性,想来他也该知道,我而今还能带着去拜访他的人,至少跟我一样,与矫情无关。
但我还是借着一路空档,向艳玲姐和晶“科普”了老胡这个人,顺便聊了我们自相识以来的若干事情。印象中,艳玲姐和晶都说了同样一句话:啊,那这胡老师还挺有趣的呀。
我瞬间觉得我应该早些带她们去看老胡。若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他,真是非“有趣”不可。
那个一年四季光着头、自号半僧的浙东男人,那个夏天里光着脚,在溪水里随心所欲的山里汉子,那个仰着头,数不清自己种了多少南瓜的半拉农夫,那个擅弄墨、喜操琴,爱听戏也爱唱戏的人间罗汉,可不是有趣得很?
我还跟艳玲姐和晶打预防针:你们见了别误认为他是出家人,实在太像。他自己都说,常有路人以为他是哪里的和尚,得道高僧。
但事实上,当我们车进山村,老远看到着一身布衣,站在村口迎接我们的老胡时,我还是听到晶感慨:我的天,这个胡老师还真像是出家人。
我相信,晶的感慨,并不只缘于老胡那一身打扮,主要还是他周身散发出的淡然。
一见面,没有寒暄,老胡一边引着我们往他自己住的小院子去,一边颇为自得地说:我是这个村子里最年轻的人。
我想起刚进村时遇见的一个男孩,立马跟他抬杠:谁说的?刚刚我们问路,给我们指路的,就是个年轻的男孩子。
老胡说,那肯定是从城里回来看爷爷奶奶的。他还说,亏得我们还遇到个年轻人,不然根本就听不懂当地人讲什么。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便歇了与他争辩的心思。
老胡居住的村子,叫畈头村。身为资深路痴,我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从来不关注方向,何况还是进了如此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倘若我侥幸不曾乱了方向,小村大约是集体坐北朝南,村前一条东西向的水泥路,足够车辆出入。
但老胡不带我们走大路,他说要让我们看看真正属于山村的路。于是,我们便跟着他一路蜿蜒,也听他一路娓娓。于是,我们便认识了村子里的千年老树,看到了荒草蔓延的废弃农田,还有许多年久失修、即将坍塌的老房子。
若只论人的存在,这个山村确乎是沉寂的。然而,山路两旁的藤蔓,掩映山岗的竹海茂林,无一不在向我们展示它们的鲜活。
我和老胡初识时,便丝毫没有陌生的感觉,再相见也并不曾表现出久别重逢的狂喜。这样的自然随意,导致我完全忽略了艳玲姐和晶可能会有的局促,只在初始时候,为她们和老胡分别做了简单的介绍
事实上,我也真没有感觉到她们的局促。一路上,该听时听,该问时问,欢声笑语未绝,羞涩腼腆全无。到了老胡的住处,大家也很随意地各自或坐或立,没有客套,没有寒暄。说是新朋,却都似随我来寻访旧友了。
我以为,这正是老胡的魅力所在——他有天然的亲和力,不经意间,便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当然,也得分人。我和老胡都知道,这几年的时间,我们和有些曾经的朋友,已经渐行渐远。
老胡租住的,是一套两层楼的老屋。一楼的窗外,有一张上了年岁的木头桌子。窗台上,桌子上,极端随性地摆放着一些物品,有不太精致的茶壶、茶杯,有已成墨色的莲蓬,有根雕,有葫芦,无一不是饱经风霜的模样。还有桌旁的凳子,同样老旧。
我们就在门前坐了下来,举目是青山雾霭,耳畔有风声鸟鸣。
老胡问我会不会泡茶,我没有掷地有声地回答:不会!这厮立马喜笑颜开:那我就敢泡了!你要是说会,我倒是不敢。
我们都大笑。我偷眼观察了一下晶,确实没有了她平常的矜持,心里颇是得意。可以让一个人心甘情愿敞开心扉,我好像也挺有能耐的嘛。
我们是早于老胡预计的时间到达的。茶过三巡,老胡说,我先带你们去村里转转,等下回来吃晚饭。我本以为饭菜都得是我们亲力亲为,老胡却说,他早已委托隔壁的老太太为我们炖了只鸡。其他的,回来简单搞一下就可以。
我一直垂涎于老胡自己种的南瓜,但早几天前就看他在朋友圈里说拉秧种菜了,很是担心南瓜已经都进了他的肚子。所幸,老胡说:晚上我们还要吃的,就有蒸南瓜和蒸红薯。
仨女侠都放下心来,随老胡出门儿溜达。路上偶尔会遇到一两个村民和老胡打招呼,我们如听番音蛮语,不知所云。但有老胡这个翻译,我们大抵还是可以明白,他们是问老胡又来朋友了,吃住怎么安排。其中一位老人还说:要是没地方住,就住到他们家里去。
蓦然遭遇如此热情,我们不由感慨山里人的好客、纯朴。老胡说,山里人确实单纯得很,不管谁家种的萝卜青菜,你薅上一两棵尝尝,绝对没有人与你计较。
进村时是从村东头来的,所以这回我们随着老胡粗略在村西头走了一圈。看着山泉旁蓬蓬勃勃生长着的菖蒲,我便猜测那一株曾经在老胡的朋友圈里见过。行走在某条曲折的山间小道上,我会疑心它曾经被老胡画在了纸上。如此想着,竟觉得这山间的一草一木,与我都是旧相识了。
老胡对它们是真熟悉。一路带我们挖菖蒲,摘野果,如数家珍般告诉我们,哪个地方曾在他画中占了C位,他为此着墨多少,哪个路口他曾偶遇唱京戏的老者,几疑他才真的是神仙。
老胡说的神仙,我们自是不可见。但在我们心里,老胡便是神仙。尤其即将回家的时候,看着老胡一人一狗,悠哉悠哉走在夕阳的余晖里,那种感觉分外强烈。
那天晚上,我们吃到了农家灶火炖的原味鸡,吃到了老胡亲自做的焖猪肉,还有甜得不像话的蒸红薯蒸南瓜,当然,还喝了几杯老酒。吃饱喝足了,我们就着不太明亮的灯光和渐渐模糊的月色,聊天,磕一地瓜子壳,喝茶,听老胡抚琴。
那天晚上,在那个遥远的小山村里,我,或者是我们,都觉恍若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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