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进作品

 

上图为张先进先生在暖水街遗址采访

作家简介:张先进,笔名艾左,荆州市作协会员。生于1954年,松滋市刘家场镇柳林河社区人,高中文化,镇人大代表。经营读者书店,业余创作纪实文学。创作的纪实《老街轶事》获首届“洈水生态旅游杯”《洈水》文艺期刊优秀作品年度奖。2014年,荣获湖北省委宣传部授予的“书香门第,耕读人家”荣誉。

编辑手记:上世纪,由于战乱与动乱,我国的历史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出现断层,地方尤甚。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断层会加剧。比方说,90后、00后年轻的一代对历史文化的认知会越来越少。因此,发掘传播历史文化是非常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张先进先生正是以这种文化自觉来写松滋的历史纪实的。在他的历史纪实中,对历史场景、事件的描绘,对历史人物的藏丕,都是经过了艰辛和细致地考证的。他的诸多作品贯穿了这种求实精神,填补了松滋历史文化的空白,无愧于今世及后来人。这期选发张先进先生的历史纪实作品《覃氏庄园兴废史》以飨读者。

覃氏庄园兴废史

艾    左

  在连绵壮美的武陵山余脉、湖北省的西南部,一条美丽清悠的洈水河源自五峰深山,大气磅礴、恣肆浩荡、潇潇洒洒、穿峰过峡,一路欢歌流向洞庭湖、汇入长江、融入大海。
  她似一条绿艳青碧的彩链,连缀起了一串串珍珠——曲尺河、杨树坪、覃睦庄、乌溪沟、沙溪坪、边山河、暖水街、西斋、街河市、杨林市、纸厂河……
  这串珍珠中最璀璨夺目、光艳射人的就是卸甲坪土家族自治乡乡政府的所在地——覃睦庄。
  覃睦庄也称黄林桥。是土家族世代居住地之一。她以覃姓为大姓,杂以皮、陈、邹、周、宁、罗、孙等姓氏,土、汉居民和睦相处、世代而居。
  土家族(毕兹卡)先民在此修建的深溪土司东城丹池四合院旧址依旧留存。土家山寨的吊脚楼风韵犹在。土家族同胞和汉族兄弟们世代友好,共同创造了丰富多彩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卸甲坪尤以山川、河流、林木瑰丽奇险而著称于世。特别是土家山歌、舞蹈更是闻名遐尔。由中央电视台、省电视台拍摄的风光片和土家歌舞,一经播放,便赢来了好评如潮。
  她也是荆州市唯一的少数民族自治乡。是“荆州屋脊”上的一颗明珠。
  在卸甲坪土家族自治乡成立十周年的大会上,女市长张静致辞道:“我们有决心、有信心把卸甲坪土家族乡建成湘鄂边界的经济强乡、‘荆州屋脊’上的文化富乡、武陵山脉的旅游大乡,让土家儿女的明天更美好!”
  覃睦庄沿洈水河而建,曾是湘鄂交界的水旱兼顾的小码头。南来北往的马帮驮队、行旅客商经过此地时,都要停下歇脚喝茶、吃饭住宿。
  在覃睦庄的靠山处,有一隆然而起的高岗之地,雄峙在洈水河边。登高望远,视野开阔,一畈良田和满河清流尽揽眼底,大河对岸湘境子良乡水田岗的乡民们与鄂境乡民毗邻而居,田垄相望、鸡犬相闻,互商互惠,通婚连姻,世代友好。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两省百姓共同筹资,在洈水河上架起了一座钢筋结构、坚固宽畅的水泥大桥,乡民们结束了舟楫相渡、涉水过河的漫长历史。
  关于黄林桥的往昔繁盛,松滋市的“国宝”级人物,卸甲坪的“山歌大王”宁远俊老先生有更为详尽的描述:……这里东为黄林桥,西为覃睦庄,是深溪土司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清朝中期(1816—1836)覃睦庄覃氏族人中考取了一位进士。从此,这里就逐渐形成了一条石板小街。咸丰、光绪年间,又出了覃福田、朱福堂(罗海珊的启蒙塾师)两位秀才,其街道又有所发展,沿河就湾形成了三个聚居点,洈水河边有了小码头,南北交往也有了“义渡”,每天大小木船几十艘于此放归。湘鄂两省商贾货物亦于此集散。到了民国时期,这里逐步成了两省边界20余个自然村,近万名百姓的物质交流中心,客栈酒肆、纸厂作坊鳞次栉比,人群熙攘、生意兴隆。

  
  二

  沿着一条宽阔的水泥砌成的石阶梯拾级而登,在覃睦庄背后的高岗之上,坐落着一所漂亮宽敞、气势不凡的学校——明德小学。
  明德小学的前身为黄林桥小学,始建于1972年。后由台胞詹宜民、蔡瑛瑜夫妇响应中国侨联“侨心工程”的号召,彰显爱心,大行善举,捐资二十万元修建,故一度改为“美玉爱心小学”。后又于2005年接受台湾台塑集团董事长王永庆先生的捐赠,而改为明德小学,该校占地两万余平方米。校园林木葱郁、塘水清碧,校舍明亮、操场宽广,是土、汉莘莘学子们求知的花园式学校,多次被上级部门授予平安校园和先进单位。
  明德小学的前世今生又是怎样的呢?这里又产生了哪些为后世人所不知的人和事呢?其命运又是如何呢?让我们来抽丝剥茧,从盛满陈茶的老砂罐里去吮吸、品知、探究,还原那耐人寻味的历史真相吧!
  明德小学的校址,就是原黄林桥赫赫有名的最大地主覃凤舞的私家庄园——覃氏庄园。
  覃孔章(字凤舞),土家族人,生于清光绪三十一年(公元1905年)乙己岁腊月初八,是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黄林桥人。
  覃原来住在离覃睦庄不远的黄林古桥及黄林瀑布一带,后来因家族人口增多,覃家三兄弟分家析户,覃凤舞便另择地而居,他四处探寻,认真考量,最后选中了现属明德小学这块福宝吉地。
  覃凤舞的父亲覃佑堂是黄林桥有名的大地主。他一生勤扒苦挣,积下了一份不菲的家业,他育有三子,大儿子覃墨池、二儿子覃凤舞、三儿子覃凤岗。
  巧娘养巧子,个个不一样。
  覃凤舞的哥哥覃墨池一生嗜赌如命,并沾染其它恶习,为人处事无可圈可点之处,是个典型的败家子。不过也不是一无是处,他有点仗义疏财,时常送人钱物,接济三朋四友。由于各种开销大,入不敷出。解放前夕,连田产也卖得所剩无几了,他对老百姓没有半点恶迹。本人没读什么书,胸无点墨。解放后,农会给他家划成中农,后病故。
  老二覃凤舞任松滋县钱粮局指导员,家有大片田产及几架山林,洈水河里还有一只大木船跑生意,他既有财产,又有权势,在黄林桥是个屈指可数、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土皇帝。
  他每次外出公干或访亲拜友,都是骑着高头大马,头戴礼帽,鼻梁上架着一副玳瑁眼镜,手腕上的金壳手表闪闪发亮。他肩挎一把盒子枪。几个卫兵也身背长枪、短枪紧随其后,十分警惕地护卫着他。当他们一行走在乡间小道上时,直引得众乡邻及过往行人驻足观看,侧目而视,覃大人“威哨”得狠呢!
  覃作为县钱粮局的实权人物,专门负责竣西乡军粮、民粮的征收、保管及上调任务。其粮库就设在天星堰(现二组)戴先榜家中,计有八个大粮仓。
  每年粮食收获季节,他便派人,有时还亲自下乡督查征缴。强调粮食质量上乘,不掺杂使假,足斤足两。以保证足额按时入库,以便随时调运上缴。运输方式除了人挑肩扛外,旱路采用骡马驮运。水路征调则由洈水河民船装载后从覃睦庄水码头下水,经洈水河运往各地。
  覃家老三,凤舞的弟弟覃孔吉(字凤岗),是个在黄林桥只要一跺脚,地下就会抖几抖的人物,他是竣西乡(民国时期,黄林桥、卸甲坪、曲尺河划为竣西乡)的警察所长,既是官方上的白道之人,又与黑道之流打得火热,他和石门啸聚山林的巨匪、曾任湘鄂剿匪司令的向应东、惯匪覃道礼、恶霸(联保主任)李炳三等人称兄道弟、官匪一家,互相勾结、横行乡间、鱼肉百姓。他和这帮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利益均分,是个地地道道的大恶棍、大恶霸、地头蛇。据说覃凤岗和共产党的游击队也有联系,但只不过是两面三刀虚与委蛇而已。
  覃凤岗坐阵警察所,手下有十多名乡丁(爪牙),掌握着十三条长枪枪,其中汉阳造一条、三八大盖两条、中正枪十条,还有两把盒子枪,其中有一把左轮手枪,每个乡丁配发50发子弹,5颗手榴弹。
  他经常带着这些荷枪实弹的乡丁们下乡,耀武扬威、催粮派款,抓丁拉伕。借剿共剿匪之名,闯入百姓家中,赶猪牵牛,勒索钱财,闹得百姓苦不堪言。乡民们只能忍气吞声,不敢怒更不敢言。他们得罪不起、奈何不得这帮拿枪的官兵,实则是“明抢犯”。
  一次,当地一熊姓山民在他的山林里砍了几棵树,当他得知后,便带了几个乡丁上门索赔。他不依不饶,硬是将这位山民家中的一条大肥猪给牵走了。他对乡民们凶神恶煞,非打即骂,谁要是犯了一点什么事,落在他手里,他便一绳子将其捆到警察所关起来,有时还亲自动手,严刑拷打,打得人哭爹喊娘,整得人九死一生。他心狠手辣,全然不顾乡邻乡情,得罪了一方乡亲。老百姓都非常“麻恨”他,都在心中诅咒这个混世魔王,只盼天眼睁开之日,就是他的恶报之时。
  其实老百姓的心地是最善良的,最具怜悯与同情心。解放后,轰轰烈烈的镇压反革命运动开始后,覃凤岗也落入了人民的法网,他在刘家场老街北街口的火官庙关押了一段时间。后来由刘家场民兵中队的几个民兵将其押送到黄林桥当地执行枪毙,以平民愤。当押解队伍走到离黄林桥不远的天星堰时,已是舌干口燥、饥饿难忍、人困马乏。那几位民兵已是挪不开步了,更何况被绳索捆得结结实实的覃凤岗,早已饿得头昏眼花,有气无力了。他们一行人便在路边停下,歇歇脚再走,一位罗家大妈见状,连忙从家中拿来几个红苕,并端来一木瓢茶水,递给覃凤岗,民兵们也给他松绑,让他慢慢喝水吃苕。当昔日威风凛凛的警察所所长从老大妈手中接过红苕和水时,眼光里透出一股感激之情。待他吃完红苕,喝干水,稍作休息后,民兵们又将其捆绑牢实,重新上路向黄林桥走去。
  覃凤岗知道,此去已是凶多吉少,这是一条不归之路,他一生走过无数次的熟悉山道,再也难以重现他的身影了。他不由得又回头望了一眼这位好心的乡邻大妈……
  过了几天,当地政府就在黄林桥洈水河河滩举行了万人公审大会,枪毙包括覃凤岗在内的三名作恶多端的土匪头子、恶霸分子。
  当老百姓得知这一消息后,湘鄂两省边民扶老携幼,奔走相告,拍手称快。他们都涌到洈水河沙滩上,争睹这些欺凌百姓的大坏蛋们是怎样被正义的子弹洞穿脑壳,以解心头之恨的。
  宣判大会审判后,验明正身,罪犯们被五花大绑,背插死刑标签,押向刑场。行刑时,覃凤岗非常顽固,死不认罪。枪手喝令他跪下,他竟置之不理,拒不下跪。他猖狂叫嚣道:“老子死不足惜,过二十年后又是一个小伙子!”几位民兵见他如此疯狂嚣张,举起枪托,猛力向他的双腿砸去,随着一声枪响,将他送上了西天。
  劝君莫作恶,恶人自有恶下场!

 

  三

  营建房屋是中国人每个家庭生活中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怎样选择一个上佳的阳宅吉壤,看个好“风水”也是每一个建房之人历来特别看重的。
  一个家庭乃至家族,其居住基地的地理形态,如地脉、山水的走势、方向等。风水好,可以影响并作用于家族的传承繁盛,子女吉凶盛衰。如在其住宅附近的空间,山水、树木等自然环境皆宜时,世人一般都指证一个家庭兴旺、人丁衍生、财运不断的人家居所时,就会说这真是一方好“风水”啊!
  一个家庭选定一处吉宅之地后,便可尽享风水灵气所赋予的百世之福!
  覃凤舞权势如日中天,意气风发,自和兄弟们分家后,他也要遵循中国百姓的老传统,起屋造宅,定下百代根基。藉以光宗耀祖,以充分见证覃氏子弟传至他这一代时,他要给先辈人增光!他要建一座宏大无比的庄园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他不惜花费重金,请了几位“风水”高手,实地踏勘,选个“好屋场子”。待罗盘锁定风水吉地后,他便广招能工巧匠,精心设计,细心打造。
  他亲自督工,选料精良,松木、杉木根根粗细匀称,石料砖瓦块块方正,严丝合缝。
  他还特地挑选了几位手艺高超的石匠,精雕细刻,打造各种石构件。
  一般殷实富户人家的大门都非常讲究,大门门框用石刻汉字楹联,镶砌在两扇大门框上,楹联内容涵意和住宅主人的身份、财富、地位相称。
  可覃凤舞别出心裁,标新立异,他让石匠尽心尽力地施展石艺,为他精心雕刻了青鲢鱼、白鲢鱼、清鲤鱼、鲫鱼各一条;还刻了山羊(会鸣叫)、绵羊、狮子、海豹各一只,借其谐音为“年年清吉,名扬四海”之意。
  这些石鱼、石兽构件,个个活灵活现、栩栩如生。多年来,直引来无数文人墨客、乡邻及路人驻足观赏,睹物吟联,品知其中韵味。
  大门两边还立有一对石刻大门鼓。
  经过工匠们三年的精心细致的建造,一座气势恢宏,气派辉煌,极具土家风貌的覃氏庄园就矗立在覃睦庄的高岗之上,洈水河畔。
  覃氏庄园后有山,山上古木参天、郁郁葱葱,前有堰,堰塘水由山后的泉水汇聚而成。前有良田千顷,洈水河长流不息。
  庄园呈四方形,九间城,三丹池。东花园西花园相得益彰,春夏秋冬,时令转换,梅兰荷菊、芍药牡丹,花开有序,几株桂花。如盖如伞,花香四溢。尤有几株石榴,五月花开之日,更是红艳射人,整个庄园笼罩在一片火红之中。其中一棵,后来移植到天星堰一乡民院中,如今还是年年花开不败,令人垂爱。
  房屋结构为两层转角楼,大小厅堂、居室结构合理,安排有序。屋内天井及各房屋门窗均为雕花构件组成,真是雕梁画栋。小雕件或花鸟、或鱼虫,或飞禽走兽,形态各异,既精细又唯美,象征着吉祥与康宁。家人住在其间,既舒适又方便,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安居乐乡之生活乐趣。
  走进大门,就是一个大厅堂,可供数百人聚会(解放后,这里成了贫下中农、公社社员们开会的场所)。每逢春节及其它节庆之日,覃氏家人及客人们就在大厅里聚会议事,喝酒聚餐。
  庄园宽大深阔,冬暖夏凉,其中有一个储藏室,在炎热的夏天里放进新鲜肉食也不臭不变质。
  庄园四周建有高高的院墙,并修筑了炮楼(里面架着火力很强的“抬枪”)。以防范兵匪盗贼的侵袭,院内还喂养了两条凶猛的大西洋狗,每天早晚由护院家丁牵着在院内院外巡视,以防不测。
  大院内还有一阴森可怖的神秘之处,房屋常年紧锁,闭门不开,据说主人在世时,这里曾作过牢房,解放后在作为农会乡公所、公社机关时,也关押过土匪、恶霸及作奸犯科者,并关押过地富反坏那些“四类分子”及偷鸡摸狗、投机倒把、偷盗生产队集体的树木和粮食的坏家伙们。
  庄园后院背面是一堵呈鱼鳞状的层叠石壁、石壁高耸险峻,难以攀爬。
  峭壁上长满了杂树和藤蔓,峭壁中部天生一个溶洞,洞内有暗河。河中生有味道鲜美的鱼、虾(虾身通体呈透明状),公社化时期,机关里的一些干部及工作人员为改善生活,因洈水河的鱼吃“伤”了,时常进洞捉鱼摸虾打“牙祭”。
  石壁下面,还有一眼清泉长年不断涌流。泉水甘甜,直接流入厨房,然后注入院内堰塘。可供庄园人员常年饮用(现泉水已被学校砌成水塔,并安装了抽水泵,以供全校师生用水)。
  覃氏庄园建成之后,庄主覃凤舞遍邀四方宾朋,大摆宴席,大宴宾客,以庆贺庄园落成之喜。除了地方上的头面人物,达官贵人,绅士富户及县乡政府的军政人员外,甚至还有一些土匪、袍哥也登门拜访,纷纷争相前来送“恭贺”,尤其是洈河两岸(包括石门)的覃氏家族及乡邻百姓们都涌入覃氏庄园,庆贺、参观、浏览覃睦庄、洈水河岸边有史以来最壮观气派的覃氏庄园。覃睦庄象过节一样,人群摩肩接踵,喜气洋洋,着着实实热闹了几天。
  在建造庄园期间,曾发生过一件令后世人匪夷所思、唏嘘不已的事。人们都认为主持建筑房屋的监工先生说了一句犯“禁忌”的话,因而铸成了对主人的寿命及家运不利的大错,覃家从此败落,一蹶不振。
  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每户人家做房上梁时,主人家就要挂红,给工匠们发“利市”,给喜钱。并用好酒好肉款待他们。
  黄林桥的做房习俗,除了上梁时要庆贺一番外,树立大门门框时,也要用“三牲”(猪头肉、羊肉、鱼)来犒劳工匠们。
  当树立大门门框时,覃家也要按老规矩办事。那些工匠们都高兴地向东家老板讨“利市”。
  庄园监工先生、家住曲尺河黑山湾的唐乐家(其子唐志栋曾任刘家场区武装部长及刘家场镇劳管所所长),虽说读书不多,但人很聪明,瓦工手艺非常高超,对木工石工也很懂行。他在方圆百里的地方,为人家做过无数房子。他手艺好,经验多,对每项经手的工程,都要求相当严格,既负责任又能保质保量的完成每一件“活路”,深受东家老板们的满意。覃凤舞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所以放心地让他监管庄园的各项土木工程。
  当工匠们嚷着要吃猪头肉时,唐乐家也许是替主人高兴,自作主张,满口应承道:“东家老板既富有又大方,你们不要说吃猪头肉,就是吃人头肉都有”。唐急中出错,无意中竟说出大犯“禁忌”的过头话。不曾想,一语成谶,覃家后来发生的事,竟然被此兄不言而中。新居落成刚满一年,覃凤舞便一病不起,久治不愈,乌呼哀哉,一命归西。其兄弟覃凤岗也血溅沙滩,被共产党的新生政权敲了脑壳。覃凤舞的庄园被没收充了公,覃凤舞的家人及仆人们也被扫地出门,永远赶出了覃氏庄园。覃凤舞要是活到解放后,也没有他的好果子吃(覃凤舞病故于1948年3月7日)。
  监工的一句话就能改变覃家的命运吗?纯属巧合而已,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作恶多端,罪有应得。
  时也!势也!气数已尽矣……
  这些神奇之事,口口相传,不可思议,不能解释。只留下一段话柄,供后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四

  覃凤舞建造起偌大一座庄园,所需资金巨大,工程浩繁,且工期又长,其建筑材料及用工从何而来?他家大业大,除了自己筹集、支付外,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靠赞助而来,说白了就是“搜刮”民财。
  他掌握着峻西乡的财权、粮权、权势极大。他还和任乡警察所长的弟兄覃凤岗操控着壮丁及民工的征调派遣大权,每次上面来了壮丁民工任务,他就派人拿着花名册,下乡清理人户,了解各家男丁情况,有时,前方“国军”战事吃紧,往往有临时加派的“战时紧急”任务,务必火速输送人员至前线。
  这可是兄弟俩大敛其财的大好时机,他们也趁机大捞一把。一门二官,互为倚持,无人匹敌。
  乡下百姓家中男丁众多者,尤其是“壮丁户”们,便百般讨好、巴结他们。当覃氏庄园开建时,他们有的送钱米、有的送猪肉、有的送蔬菜,东家送几根檩条,西家送几片床角。有的上门搞义务工,帮忙搬运工地上的石块、石灰、砖瓦、泥砂,做小工也不计报酬。
  任何时代的人都是“玩人”、“玩钱”、“玩权”的,有钱有权就有世界。覃氏兄弟有权有势,说一不二,稍有不从,他们就抓人,捆送乡公所关起来。乡亲们为求得开恩,躲避灾祸,焉有不怕之理。
  覃凤舞是家住天星堰罗海珊(在县里任职)的干儿子,他“拜寄”罗这棵大树,也是想仰仗靠山,以利于当官办事,俗话说,朝中有人好作官。
  可罗海珊是个有文化、有正义感,办事公道的正直之人,极其注重私德。他不贪财、不装大,从不摆官架子。
  他每次从县里回家,当骑马至梅子垭时,他都要下马,步行回家。并摘下礼帽,放下文明棍交由随护拿着,他说:“我回家来见乡邻父老们,还摆什么威风呢?况且他们当中还有很多是看着我从光屁股长大的前辈呢!”
  当他一次回家后,从乡亲们口中得知干儿子的所作所为时,便当众指责他鱼肉百姓、敛财敛物,取之无道,并责令凤舞将其财物退还各家各户。
  后来,覃叫家中账房先生清理账目,挨家挨户作补偿。给张家一担米,补李家半边猪肉。得以平息民怨,以利提高官声(口碑)。
  每个人都具有多面性,覃凤舞既有他不为世人所齿的一面,也有世人称道的善举一面。
  在日寇进攻松滋卸甲坪期间,由湖北省省主席陈诚亲自指挥的国民党二十九军布防在离吴家包不远的十三条岭一带,二十五路军布防在桃树三望坡一带。这两支部队构建工事、挖掘战壕,对其进攻之敌进行了英勇顽强的有效阻击,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日军倾其兵力,天上飞机俯冲轰炸,地面士兵轮番进攻,敌我双方展开了殊死的拼杀。双方死伤极大,真是枪炮齐鸣,杀声震野,血流成河,日军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1943年11月3日,日军分两路犯境。第九师团、第十三师团经松滋直入五峰;第五师团、第三十四师团由弥市、米积台、西斋、刘家场进攻湖南石门,企图占领常德,后日军失败,于十二月下旬经松滋退回江北。
  民国33年(1944年)冬,日军侵占曲尺河,在天星堰戴家湾设大排哨一所,日军占领曲尺河一个半月,在此期间,他们实行“三光”政策,烧杀掳抢,无恶不作,共杀死百姓39人、强奸、凌辱妇女75人,烧毁民房近200间。由于百姓疲于躲“老东”,田地粮食不能收割,其损失无可估量。
  这里有个小插曲,特向读者们表一表,这也是多年来一直在全松滋传得沸沸扬扬的坊间传说,只是从来也未得到官方证实。
  当年在这侵华日军中,有一位年轻的士兵(或小军官),名叫田中角荣,上世纪七十年代,他被选为日本首相,为了日中两国世代友好,为恢复日中邦交,他亲赴北京谈判,毛泽东在中南海的书房里会见了他,并赠送线装书《楚辞集注》一套。
  当田中角荣在人民大会堂和周 恩来会谈时,曾询问总理,在湖北省松滋的西南方有个叫“七口半砖井”的地方,他称自己曾到过那个地方,对此井比较熟悉,并告之此井含有石油。会谈结束后,周总理连忙打电话查询此地名,后通过层层查问寻找,终于得知此井在松滋卸甲坪地界(离原乡政府不远),田中角荣的话得到了证实。据说国家有关部门专门组织专业人员勘查过卸甲坪,其地底深处确实蕴藏着石油,具有一定的开采价值。
  言归正传。1943年11月上旬,松滋县政府迁至刘家场,县长王一鸥离任,县长一职由宣恩人朱英培接任,因战事紧急,朱的接任,被人称之为“火线交班”。
  日军从曲尺河、卸甲坪撤走后,真的是“过了兵”一样,留下了满目疮痍,村村寨寨十室九空。
  覃凤舞身为松滋县峻西乡的钱粮主事官,理应担当起救民于水火的重任。
  看着乡亲们所受的灾难,覃凤舞痛心不已,他便磨墨提笔,奋然向刚接任县长的朱英培呈文报告,据实禀告峻西乡及周边乡邻百姓所受之灾难困苦。
  现将其呈文兹录于下:
  呈文(民字247号)
  一、奉朱县长钧鉴:
  二、兹为考查被敌灾况。
  三、文曰、卑职因是领命后,由竣西乡公所转送较迟……
  三三年一月四日奉到后,即遵命于五日前往峻西乡公所会同欧阳晓东乡长,由卸甲坪出发,经险桥——瓦屋场——横涧峪——至曲尺河,再由两河口——天星堰至覃睦庄一带。沿途瓦砾,一片焦土,尸横遍野、触目惊心,人民凄凉之惨景,已属狼狈不堪之至。
  再经乌溪沟越三日,到达邻乡乡公所(关张坪),当即邀约周润生乡长,偕往暖水街、苏家村及敌寇烧杀该乡地带,均系十室九毁,破塌不堪……
  职为完成督导任务及推行地方复元工作起见,当即会同欧阳、周两乡长、督导各管保甲的暴露尸体,分头掩埋,对流亡之人民已切实安慰矣。
  四、职兹大劫余生,饥寒交迫之际,(望)钧台关心民瘼,不遗余力,可否对于受灾较重之峻西乡与邻乡之地,分别轻重,予以急赈,以苏民困。再春耕将届,曲尺河遭敌盘踞之地(42天),耕牛种籽,损耗贻尽。不才以恳求钧台大施体恤,商定将省银行贷款项下,拨贷部分,以利农作物,并恳准予,将竣西乡剩余粮谷,先行贷放,以济燃眉。
  五、是否有当,谨签并闻县长朱英培。
  覃凤舞谨签
  朱县长收到覃的呈文后,急事急办,很快就批复交办,其批文如下:
  赈款按情配发,贷粮由本人会请钱粮处派员查勘酌办。
  朱英培
  民国三十三年元月十一日
  从以上呈文可以看出,字里行间,言辞恳切,覃凤舞对乡梓所受蹂躏和灾难拒实相告,并恳请上峰予以赈济慰恤、并督导各乡保甲对“暴露尸体、分头掩埋”,对于“春耕将届,耕牛种籽,予以急赈,以利农作物”云云。此文充分体现了一个地方官员为民请命,为民解难的情怀。
  可以想象,日军退去后,覃凤舞带着同僚下属及随从,或步行,或骑着骡马,艰难地行进在崎岖的山间小道上,他们一边实地察看,一边询问劫后余生的乡民被日军祸害的兵灾情况,深入细致地了解他们所受之疾苦,掌握实情,予以赈济,以济燃眉。
  至此,自覃凤舞巡查各乡,县里很快拨下钱粮等物资后,使“白骨露于野,百里无鸡鸣”的峻西乡等乡村百姓的家园逐步修复,被破坏的农业生产慢慢出现生机,百姓的生活也很快恢复,走上了正常轨道。

 

 五

  解放了,天下大变,社会发生了急剧的变革。覃氏庄园被没收充了公,庄园内的粮仓、浮财,都被翻身的贫雇农们分了。
  从此,覃氏庄园成了农会的驻地,后又成为乡公所。公社化后,又成了黄林桥公社机关所在地。
  几经沉浮变换,这里还曾主办过初中部和高中部,从这里走出了大批土、汉学子,桃李散布全国各地,现在这里又成了明德小学,继续延续着她不息的生命。
  因为庄园大院场地宽广,又有机关食堂。这里经常有基干民兵集训,他们都是从各生产大队集中而来,经常在院里训练,民兵们在这里练出操、列队、刺杀、打靶、投弹等系列战术动作。
  每天在军号的催促下,大操场里的操练声,就响彻在覃睦庄上空、洈水河畔。
  民兵在庄园里训练还出过两件奇巧的事。一次,有位年轻民兵,训练之余,闲来无事,在庄园大门前抚摸各种石雕动物,他见石狮口中的小石球,只要用手一拨动。光溜圆润的小石球便在狮子口中来回随意滚动,但就是不会从狮子口中溜出掉落,他甚觉好玩,对于当年石匠们的精心杰作深感好奇,这位毛头小伙子,也许是一时冲动,恶作剧的无聊念头油然而生,他竟然将两手伸进狮口,紧紧地抓住石球,两脚悬空打“吊秋”。忽听得“嘣”的一声,他整个身子跌落在地,双手还抱着小石球,原来石狮的牙齿竟被崩破断裂,石球被他从口中带出,这位后生屁股跌疼了,石狮口中的小石球再也不可能回归母体了。
  还有一次,民兵们在覃氏庄园大院旁边的一块山坡上进行实弹射击——打靶。
  首先,他们匍伏在地——三点成一线,练瞄准,然后就用实弹射击,以提高军事素质。
  练习瞄准时,枪膛里一般不装子弹,只是勾击空枪栓,以便掌握射击要领。
  也许是疏忽大意吧,一位民兵在练瞄准时,竟然忘记退出枪中的子弹。
  他专心致志,瞄着山坡上的胸靶,突然“砰”的一声枪响,枪口喷出一团火,一颗子弹向前方飞去。不偏不倚,子弹穿透了一位正从山坡经过的山民,只见他鲜血直冒,当场毙命。
  那位民兵顿时嚇得目瞪口呆,满脸煞白,浑身颤抖。他在无意中过失杀人,闯下大祸。
  可想而知,那位民兵受到了处分,被关押了一段时间。
  覃氏庄园在各种政治运动中,在这里曾召开过无数次群众大会和各种名目的学习班,诸如:清匪反霸会、分田分果实会、合作社、公社成立会、革命批判会、阶级斗争会、忆苦思甜会、学毛著经验交流会、生产现场会、模范表彰会等等。各色人物在这个社会小舞台上,演绎、体验、感受了高兴、愤怒、悲伤、兴奋、激烈、狂热、失落之情!   

 六

  公元一九六六年五月,文革开始。不久,一股破“四旧”的风暴席卷全国的每个角落。这股狂风巨澜也刮到了土家深山。
  当时,黄林桥公社所属的各生产队的造反派们,闻风而动,挨家挨户抄家破“四旧”。什么结婚出嫁的雕花床、箱柜、瓷坛子等等,凡是上面或雕或绘有才子佳人、花鸟鱼虫的东西,都是封资修,统统打破敲碎。就连大姑娘们准备出嫁,绣有鸳鸯、喜鹊图案的布鞋、鞋垫也不放过,付之一炬,化为灰烬。
  在这多事之秋,那些过去家庭殷实大户的地主、富农及有文化的富足之家们,更是遭了大殃,什么先辈们因功名留下的封册、牌匾、画轴、图书也是在劫难逃、悉数收缴。全部交到公社里存放,有的坟墓上的古碑也被打碎,任人踩踏。
  一时,公社里的仓库里,杂物间就堆积如山,不计其数。其中图书里便有数量繁多的大部头孤本、善本石印线装书。
  其收缴的物品,随意堆放,管理混乱,所登记造册的也不过是一小部分。有些“有心人”便混水摸鱼、偷窃藏匿、顺手牵羊、占为己有。如金银、珠宝、光洋、铜钱之类。那些珍贵图书更是贱如敝帚,一文不值,被人随手丢弃、任意撕毁,有的甚至被当作了入厕纸。覃凤舞家的藏书也散失殆尽,难觅踪影。
  还有一大部分图书,竟被公社食堂的炊事员当作了弄饭炒菜生炉子的引火之物。
  一次,在覃家的一个丹池边,一位炊事员将一本石印线装本《李秀成忏悔录》塞入煤炉膛中,准备第二天发煤火时作引燃物之用。后被一位时任代课老师,刘家场老街下乡的社会青年发现,他便在公社一办公室找了一面随意搁置的红旗(文革时,各类旗帜众多),将书包好,悄悄揣入怀中,带归家里,藏而不露,秘不示人。一直到改革开放的全面开禁之日,他才将此书送到县文化部门,请专家鉴定,专家刚一见到此书,便眼前一亮,惊叹不已,爱不释手。一致认为,此线装本乃绝无仅有的孤本,有极高的史料价值和人文价值,是探索、研究、剖析农民起义领袖的实物佐证,极具收藏价值,价格不菲。该老师从覃氏庄园中得到的这本《李秀成忏悔录》,在无意中,作了一件抢救祖国文化遗产的大善事。不然的话,一把大火将留下无尽的遗憾。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进一步深入,毁灭文化步步升级,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当地一帮狂热的造反派们,又将矛头指向了覃氏庄园,这座庄园是黄林桥最大最豪华的地主庄园,其主人覃凤舞理所当然的成了旧世界地主阶级的代表者,庄园终归逃不脱覆灭的命运。
  这帮人打着红旗,口中高呼当时最时髦的口号:“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大破四旧,大立四新”,“砸烂地主庄园、创造新世界!”。他们每人手中都拿着挖锄、撬棍、钢钎,冲进大院,他们要拆毁覃氏庄园。
  为了不惹怒、得罪这些革命者,公社里的干部们怕引火烧身,又不敢当面制止,有的借故离开,有的躲到外面,还有的作壁上观,当逍遥派。当然也有一些人表示支持革命造反派的革命行动。
  但也有一位当地土家族山民,家住天星堰,并在公社任职的罗家林(老先生的大名在卸甲坪及湖南石门、澧县一带人人皆知,为罗海珊族孙,曾当过老师和校长,任过公社秘书,持有律师证,是松滋市老年书法家协会、楹联协会、作家协会、道家协会会员。刊有《罗家林楹联》一书行世。退休前担任过刘家场信用合作社主任和工会主席)竭力劝说和制止过这帮人,他痛心疾首地说:“伢们呀,你们不要毁了这难得的土家庄园啊,它可是我们黄林桥公社的一个宝啊!你们今后要后悔的!”
  可这些狂热之极的造反派们哪里将他的话听得进去呢?并还将他拉上台批斗了几天,说他是大地主的孝子贤孙,是封建资产阶级的卫道士,是阻碍革命行动的大绊脚石。他成了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之人。
  在一片群情激愤的打砸呐喊声中,覃家大院成了他们手中任意宰割的无声猎物,那些精美别致的石雕构件、台阶、柱礅,雅致漂亮的木雕门窗,还有那常年繁花似锦的东花园、西花园在钢钎、挖锄的敲击下,变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
  庄园大门“年年清吉、名扬四海”的石鱼、石羊、石狮及门前的一对大石鼓也被推倒后,填埋在院中。
  倾刻间,这座覃凤舞生前精心谋划、工匠们细心打造的豪宅大院,就在这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在这帮野蛮的造反派手中轰然倒地、土崩瓦解,变成了一堆废墟。
  行笔之此,那些当年参加过拆毁覃氏庄园的人,如有机会能看到此文的,是否对当年自己那令人扼腕叹息的狂热愚昧之举心生悔意呢?
  改革开放后,曾有一批批人员到明德学校实地查看过,访问知情者,寻找方位,想将深埋在校园地下的石雕鱼、羊、狮、海豹、门鼓等构件挖出弄走,但需大型挖掘机械进校,工程量浩繁巨大,耗资不菲及种种原因而作罢,只得悻悻离去。
  伴着庄园的消失,其原有的建筑风格与文化沉淀已不复存在。
  如果覃氏庄园至今还保留下来的话,一定会和深溪土司东城遗址、土家吊脚楼,曲尺河峡谷、将军岩漂流一样,成为旅游者们在浸泡温泉后参观、休闲,访古寻幽的绝佳旅游景点。真可惜,多么好的物质文化遗产因“文革”被毁,留下的是永久的遗憾。如果保存至今,可以从中领略一番聪明工匠们的建筑奇观及土家人的生活风貌,那该是多么惬意啊!

  七

  当造反派们捣毁覃氏庄园后不久,还认为革命不彻底,后来又呼啦啦地跑到离庄园上面两里多路的槐树坑清泉湾覃凤舞墓地,他们要挖掉他的坟墓,将这个地主僵尸批倒批臭(早在1948年就倒了),让他永世不能翻身。他们还要讨回覃在世时剥削农民的财宝!
  待这伙人刨开封土,只见棺材油漆放亮,如新的一样。几个人撬开棺材盖后,只见里面躺着覃凤舞的遗骸,其肉身已腐烂,只是头骨上还架着一副覃凤舞生前常戴的眼镜。有人拿出来看了看,便将眼镜甩得远远的。棺材里面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金壳手表,甚至连银元也没有一块。
  造反派们大失所望,期待的奇迹并未出现,既扫兴又晦气。他们丧气地砸破了墓前的石碑,呼了几句口号,折腾一阵后,便一呼而散,回家吃苕米饭去喽。
  须知,革命口号是当不了饭也填不饱肚皮的。
  万万没有想到,覃凤舞这个生前威风八面、风光万分,谁也不敢在他头上动土的土皇帝,死去几十年后,竟落得一个掘坟暴尸的下场,这真是始料未及的。
  后来,家住坟墓旁边的一位乡民,实在看不过去,待这伙人走后,才将丢在一边的棺材盖重新盖上,并培土掩埋。
  覃凤舞究竟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使他早逝呢?关于他的病因和死因有很多说法,其中有一种说法是:他雄踞一方,家财丰厚,且又年壮气盛,宿花眠柳,纵欲过度,导致精气枯竭、肾衰不支,罹患“色痨”而亡。
  其后人重新为覃凤舞树立的墓碑上刻文记述为“吾父系前清光绪三十二年(即公元一九O五年腊月初八),生于黄林桥乡三合村断山垭土地。因体弱多病病逝于公元一九四八年三月七日”。铁板钉钉,盖棺论定。覃既体弱且多病,天不留斯人矣!享阳寿四十三岁。人已入穴,其真伪岂可妄议短长。世人应尊重其后辈之说:“病逝”。
  覃凤舞一生娶了三个老婆,结发妻为向甲英,系湖南石门人,未生育。邹氏为他的第二个老婆,五峰人。她为覃凤舞生育了四位千金。其排序为大姑娘瑞蓉,又名冰清(长得非常漂亮,真乃天生丽质,冰清玉洁)。瑞蓉的夫君刘晓为曲尺河人。为国民党时期武汉某医官学校高材生,医术非常高明,解放后,为乡邻百姓诊治过许多疑难杂症。深受患者们的喜爱和尊崇。只是好人命不长,三十余岁便被病魔夺走了生命。覃凤舞死后,是瑞蓉抱的灵牌。覃的二姑娘叫淑蓉,解放后,被划为地主份子,现已八十余岁,住曲尺河村,其夫君刘全财做过覃凤舞的秘书。三姑娘婉蓉,其夫向吉武解放前曾加入国民党边防联队,任有伪职,解放后在湖南石门供销社工作。幺姑娘末蓉现住黄林桥朱家坡。其夫李代章是黄林桥七泉湾人,夫妇二人均为普通农民和家庭妇女。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卸甲坪的山,洈河的水孕育了水灵若仙的美女子。覃凤舞的四个姑娘个个生得漂亮,既有文化,又知书达礼,不失大家闺秀。解放后,她们都不同程度的受到了地主老子的连累,有的甚至被管制劳动。
  她们由于社会地位低下,有的头上还戴有地主份子的帽子,受尽了歧视和磨难。
  覃凤舞的第三位夫人欧氏,为卸甲坪欧家河人。她十七岁就进了覃家的门,没有享几天福,也没为覃生下一男半女。过门时间不长,丈夫就身染沉疴,一病不起,双脚一蹬,两手一撒便撇下了她,年纪轻轻的就守了寡。解放后改嫁张炳权,其夫是位老师。婚后相夫教子过着平静的平民生活。生有一女一子,目前两个子女都在文教卫战线上工作。
  覃凤舞的姑娘、女婿们除了留守故土外,有的甚至远去了新疆。其孙辈们也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均有建树。 

 

 八

  岁月轮回,历尽沧桑。自公元一九九七年十月十八日卸甲坪土家族乡成立后,土、汉儿女们从此摆脱了贫穷和落后,走上了致富之路。他们在乡党委乡政府一班人的带领下,正在努力把卸甲坪乡(昔日的峻西乡、黄林桥公社)建设成为湘鄂边界的秀美山乡、散居少数民族的经济强乡、鄂西南屋脊的旅游名乡和楚天荆松的文化乐乡。
  当你走进卸甲坪、步入土家山寨,一个山水秀丽,林木茂盛,交通四通八达,家家电灯电话、户户电脑太阳能、座座小“庄园”的富裕新农村,就会展现在你的面前。
  曾经为官一方的覃凤舞,在地下若得知乡梓百姓们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后,一定会惊喜莫名,倍感欣慰的。
  覃氏庄园虽已湮没无痕,但庄园遗址上的“明德小学”还在。覃凤舞也已驾鹤西逝、一去不回。所有一切都已定格在历史的记忆中!
  覃氏庄园和庄主覃凤舞的故事还在人们心中不断地流传……
  
  后记:在很早以前,笔者就从人们口中断断续续得知深山里的黄林桥公社有个大地主覃凤舞,他的房子修得又大又好,真是方圆近百里少有。并零零碎碎听到覃氏庄园反其主人的一些故事。而且还听说过,黄林桥是个最穷的地方,老百姓缺衣少食,蛮苦呢。
  覃氏庄园究竟是一个什么宏大建筑、覃凤舞又是一个什么人呢?在庄园里和覃身上又发生了哪些为世人所不知的事情呢?及至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本人在心中有个冲动,想将覃凤舞及其庄园弄个明白,一探究竟。继而行诸笔端,留下文字,给后人留存一份资料。
  有鉴于此,几年来,我六上黄林桥,深入庄园遗址明德小学,冒雨踏访覃凤舞墓地,进行了一些收集、采访和整理,得到了一部分既难得又珍贵的第一手资料。后又查寻、翻阅了大量历史资料(如松滋县志及松滋党史等文献),初步形成了一个大体轮廓,现在终于基本成文。
  在拙文与读者见面之际,我特别感谢家住卸甲坪乡天星堰村的罗家林老先生(此老性格刚烈自信、不畏权贵、不服输,有话敢说,有事敢当,而且知识丰富全面,记忆力特别强,精力旺盛不像古稀之人。是卸甲坪乡的活档案。)他通过口述、电话,为我无私无偿地提供了比较详备的弥足珍贵的口头及文字资料。有很多事情是他亲身经历过的。
  本人还感谢刘家场“红豆羽绒服”服装店老板熊小兵(黄林桥人,在庄园里读过几年书),也为我提供了原“庄园草图”及发生在校园里的一些事。
  还要感谢李平、李兵(开设副食品批发部)两兄弟利用为卸甲坪镇泰中学、曲尺河小学及明德小学送货的机会,多次邀约我一同前往,为我提供了免费的交通便利,采访及返程时间,均由我决定,使我得以顺利成行与采访。
  通过自己的努力及朋友们的大力帮助和支持,助我成文并得以和读者见面,但我只能说,本文资料来源比较翔实可靠,但绝对不能既真实又全面的反映覃氏庄园及覃凤舞的全貌,也是笔力所限。挂一漏万,不实之处,在所难免。敬希、诚望知情及笔功不凡之读者不吝赐教、补充指正,笔者将洗耳恭听,虚以待之。
  同时我也建议,敦请那些曾经在覃氏庄园工作过的乡(公社)干部、工作人员和原黄林桥土生土长的人,还有在庄园遗址里读过书的人,大家共同来回忆、发掘、揭示、整理在此期间发生在黄林桥,关于庄园、覃凤舞及本人身边的人和事以及其它趣闻轶事,以补充、丰富笔者之不足,笔者将静以待之,乐观其成,与尔共享。
  最后,我还要在此特别说明一下,笔者没有和覃氏后人直接交往和接谈过,究其原因,笔者的顾虑是怕重新勾起他们对自己先辈的往日旧事的回忆,而撩拨起他(她)们心中的一丝不快,因覃氏庄园曾是他(她)们的希望之园,亦是伤心之地……
  这也是笔者的遗憾之处,未窥全豹。不然的话,其拙文将更翔实、更具体、更真实、更精彩!
  留下几句琐语,以为后记。

上图为张先进先生实地采写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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