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23杜甫五排《建都十二韵》读记
杜甫五排《建都十二韵》读记
（小河西）
建都十二韵
苍生未苏息，胡马半乾坤。议在云台上，谁扶黄屋尊？
建都分魏阙，下诏辟荆门。恐失东人望，其如西极存？
时危当雪耻，计大岂轻论。虽倚三阶正，终愁万国翻。
牵裾恨不死，漏网辱殊恩。永负汉庭哭，遥怜湘水魂。
穷冬客剑外，随事有田园。风断青蒲节，霜埋翠竹根。
衣冠空穰穰，关辅久昏昏。愿枉长安日，光辉照北原。
此诗作于上元元年（760）冬。至德二载（757）设成都为南京。上元元年（760）设荆州为南京，同时撤成都的南京，背后有复杂的政治考量。【《旧唐书-肃宗本纪》至德二载十二月：“改蜀郡为南京…，蜀郡改为成都府。”又上元元年“九月甲午，以荆州为南都，州曰江陵府，官吏制置同京兆。其蜀郡先为南京，宜复为蜀郡。”《新唐书-吕諲（yīn）传》：“諲始建请荆州置南都，诏可。于是更号江陵府，以諲为尹，置永平军万人，遏吴蜀之冲。”】杜甫对肃宗热衷于成都撤都荆州建都颇有意见。（在肃宗与玄宗父子的斗争中，杜甫总是未能与肃宗保持一致。）
苍生未苏息，胡马半乾坤。议在云台上，谁扶黄屋尊？
苏息：休养生息。《净业赋》（梁-萧衍）：“独夫既除，苍生苏息。”《与谢安书》（东晋-王羲之）：“小得苏息，备安其业。”
云台：汉宫中高台名；借指朝廷。《后汉书-逸民传-周党》：“臣愿与坐云台之下，考试图国之道。”《少年行》（唐-王维）：“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黄屋：帝王之车；帝王代称。《将适吴楚留别章使君》(杜甫)：“中原消息断，黄屋今安否？”《登尉佗楼》（唐-许浑）：“刘项持兵鹿未穷，自乘黄屋岛夷中。”
大意：天下苍生尚未喘息，乱兵还占据半壁乾坤。朝堂之上有人议论，靠谁匡扶帝王之尊？
建都分魏阙，下诏辟荆门。恐失东人望，其如西极存？
时危当雪耻，计大岂轻论？虽倚三阶正，终愁万国翻。
魏阙：宫门外高耸的楼观；借指朝廷。《庄子-让王》：“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群公集毕氏林亭》（唐-陈子昂）：“子牟恋魏阙，渔父爱沧江。”
荆门：荆门山；借指荆州。《水经注-江水》（北魏-郦道元）：“江水又东历荆门虎牙之间，荆门在南，上合下开，暗彻山南，有门象虎牙。在北，石壁色红，间有白文，类牙形，并以物象受名。此二山，楚之西塞也。”《渡荆门送别》（李白）：“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
西极：西方极远之处；西部。《汉书-礼乐志》：“天马来，从西极，涉流沙，九夷服。”《送从弟亚赴河西判官》（杜甫）：“西极最疮痍，连山暗烽燧。”
其如：其如之何。《君子于役》（诗经）：“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师友箴》（唐-柳宗元）：“不师如之何？吾何以成？不友如之何？吾何以增？”
三阶正：东汉应劭注《汉书》引《黄帝泰阶六符经》：“泰阶者，天子之三阶也。上阶为天子，中阶诸侯公卿大夫，下阶为庶人。上阶上星为男主，下星为女主。中阶上星为诸侯三公，下星为卿大夫。下阶上星为士，下星为庶人。三阶平，则阴阳和，风雨时，社稷神祇（qí）皆获其宜，天下大安，是为太平。”
万国：天下；万邦。《甘泉赋》（汉-扬雄）：“八荒协兮万国谐。”《晋书-乐志上》：“受终于天，光济万国。”
大意：建都分宫阙，下诏建都荆门。担心失去东部人期望，如何面对本已建都的西部人？时局危殆当全力以赴雪耻，如此大事岂可轻易定论。天下太平虽靠三阶平正，毕竟更要担心天下倾覆。
牵裾恨不死，漏网辱殊恩。永负汉庭哭，遥怜湘水魂。
穷冬客剑外，随事有田园。风断青蒲节，霜埋翠竹根。
牵裾：典“牵裾”。《三国志-魏书-辛毗（pí）传》：“帝欲徙冀州士家十万户实河南。时连蝗民饥，群司以为不可，而帝意甚盛。毗与朝臣俱求见，帝知其欲谏，作色以见之，皆莫敢言。毗曰：'陛下欲徙士家，其计安出？’帝曰：'卿谓我徙之非邪？’毗曰：'诚以为非也。’帝曰：'吾不与卿共议也。’毗曰：'陛下不以臣不肖，置之左右，厕之谋议之官，安得不与臣议邪！臣所言非私也，乃社稷之虑也，安得怒臣？’帝不答，起入内。毗随而引其裾，帝遂奋衣不还，良久乃出，曰：'佐治（辛毗字），卿持我何太急邪？’毗曰：'今徙，既失民心，又无以食也。’帝遂徙其半。”后以指直言极谏。
汉庭哭：典“汉庭哭”。《汉书-贾谊列传》：“谊数上疏陈政事，多所欲匡建，其大略曰：臣窃惟事势，可为痛哭者一，可为流涕者二，可为长太息者六。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难遍以疏举。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已治矣，臣独以为未也。曰安且治者，非愚则谀，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
湘水魂：指屈原因进谏遭放逐，沉于湘水。（略）。
随事：随时，随地，随便。《赠周处士》（北周-王褒）：“壮志与时歇，生年随事阑。”《漫书》（唐-司空图）：“溪边随事有桑麻，尽日山程十数家。”
青蒲：蒲草；伏青蒲（咏直谏之典）。《汉书-史丹传》：“丹以亲密臣得侍视疾，候上间独寝时，丹直入卧内，顿首伏青蒲上。涕泣言曰：'皇太子以适长立……今者道路流言，为国生意，以为太子有动摇之议。审若此，公卿以下必以死争’”《寄岳州贾司马…》（杜甫）：“青蒲甘受戮，白发竟谁怜。”
大意：悔恨当年没以死直谏，活着移官辞官有辱皇上殊恩。永负于贾谊的汉庭之哭，遥想起因直谏放逐的屈原冤魂。深冬时节客居剑外，随遇而安经营田园。寒风吹断了青蒲之节，严霜埋覆了翠竹之根。
衣冠空穰穰，关辅久昏昏。愿枉长安日，光辉照北原。
衣冠：衣和冠；借指士大夫。《管子-形势》：“言辞信，动作庄，衣冠正，则臣下肃。”《登金陵凤凰台》（李白）：“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
穰（ráng）：禾茎中白色柔软的部分；瓜果的肉；丰收。《韩非子-五蠹》：“穰岁之秋。”穰穰：五谷丰登。《烈祖》《诗经》：“自天降康，丰年穰穰。”《史记-货殖传》：“天下穰穰，皆为利往。”
关辅：关中三辅。指扶风、冯翊、京兆。《代升天行》（南北朝-鲍照）：“家世宅关辅，胜带宦王城。”
枉：屈就（用于别人，含敬意）。例如枉驾；枉顾；枉临。《裴司士见访》（唐-孟浩然）：“府僚能枉驾，家酝复新开。”
长安日：《世说新语-夙惠》：“晋明帝数岁，坐元帝膝上。有人从长安来，元帝问洛下消息，潸然流涕。明帝问何以致泣？具以东渡意告之。因问明帝：'汝意谓长安何如日远？’答曰：'日远。不闻人从日边来，居然可知。’元帝异之。明日集群臣宴会，告以此意，更重问之。乃答曰：'日近。’元帝失色，曰：'尔何故异昨日之言邪？’答曰：'举目见日，不见长安。’”《白下驿钱唐少府》（唐-王勃）：“去去如何道，长安在日边。”
大意：朝中大臣白白丰衣足食，关辅官场长期昏昏沉沉。但愿并敬请长安日的光辉，照耀辽阔的北方田原。
诗意串述：这首诗24句。首4句写建都之议。苍生尚未从战乱中解脱，乱军还占着半壁江山。朝堂上提出建都之议，要靠建都来匡扶至尊。接着8句写反对荆州建都。一、建都荆州说是怕失去“东人望”，难道就不顾及西部已有南京这个事实？就不考虑“西人”感受？二、时局危殆，当全力雪耻，如此大事岂可轻论？三、治理天下要靠“三阶正”，但更要紧的是要顾虑天下倾覆。杜甫的意思，皇上朝臣首先要关注平乱，不应此时撤都建都。（愚以为：肃宗荆州建都是假，益州撤都是真。目的是消除玄宗影响。肃宗这叫“攘外必先安内”。一年后荆州的南京果然撤了。）再8句写自己无能为力。当年自己是谏官，对皇上惩房琯没以死相谏，成漏网之鱼。想起来有负贾谊的“汉庭哭”，也有负屈原的“湘水魂”。现在客居剑外悠哉游哉过起了田园生活。俺是已断折的“青蒲”节，已霜埋的翠竹根。俺无能为力。末4句收结。指望谁呢？指望朝中“衣冠”吗？他们“空穰穰”，关辅大地也已“久昏昏”。唯一能指望的还是“长安日”，多么期望尊敬的长安日，不要总是关注建都撤都，而是将光辉照耀祖国北部山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