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胡十六国略谈(十二)后赵储位之争，及暴君石虎之死

在上篇五胡十六国略谈(十一)里讲了石虎在位期间对外穷兵黩武耗尽国力，对内严刑苛政猛于“虎”，弄得民怨沸腾，民不聊生；而东宫储位之争和诸子相残已经把他搞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使他无力顾及其他。

在暴戾凶狠的父亲熏陶下，再加上亲眼目睹其诸般暴行，自然培养出的是一代浑身戾气的子弟，除了尚未成年的小儿子尚不懂世事，其他成年的儿子，完全继承了石虎凶残的个性，其程度较其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八个儿子自相残杀至死，两个太子都企图谋杀他这个虎父。石虎后来也哀叹自己要用石灰三斛“清洗肚肠”，自认正是因为自己“肚肠污秽”才会尽生下如此孽子。言归正传，下面来细说详情。

太子石邃之死↓

咸康三年(即337年)正月辛巳日，石虎依照商、周的制度，称大赵天王。在南郊即位，实行大赦。册立王后郑氏为天王皇后，立王太子石邃为天王皇太子，儿子中本来称王的都降为郡公，宗室子弟中称王的降为县侯。百官封爵各有差等。六月，太子石邃素来骁勇，石虎宠爱他。石虎经常对大臣们说:“司马氏父子兄弟自相残杀，所以朕得以有今天。而朕岂有杀石邃的道理呢!”石邃除了骁勇善战以外，还是个酒鬼、色狼兼暴徒。他不喜欢过问政事，每天只知喝酒玩女人，胡作非为。有时外出打猎几天不归，回来宫门已经关闭，石邃就爬墙进去；有时半夜闯进私宅奸淫人家妻妾；有时竟然兽性大发，酒席筵上将宫中美女的头砍下来，洗去血痕，放在漆盘里遍席传阅，观赏评论。他还有一个奇怪的嗜好，就是喜欢尼姑。他曾挑选美貌尼姑拉入宫中，玩够了杀死，将尸体支解以后与牛羊肉混在一起煮着吃，或者盛在盘里遍赐左右佞臣，让他们分辨哪是人肉，哪是牛羊肉。

石虎最宠爱的儿子是河间公石宣、乐安公石韬，都是石邃的弟弟，石邃因为失宠而恼怒怨恨石宣、石韬，一直想把这两个弟弟除掉。为了挽救自己的地位，石邃想讨石虎的欢心，暴躁的石虎对此反应漠然。石邃以太子身份总理一应政务，将大小事一律上奏石虎，石虎怒喝：“这些小事，也要进呈？”石邃于是不进奏小事，石虎又喝斥：“朝中小事，如何不进奏？”石虎动不动就杖责石邃，一个月起码有两、三次。受尽了石虎虐待的石邃自然对这个残暴的父亲恨之入骨。他恨恨地对身边的侍从和亲信说石虎实在太难侍侯，要杀他篡位，问这些人是否敢跟他一起造反。这些人都明白石虎的残暴和手段，听到太子这么说，众人吓得浑身打颤，无人敢出声。石邃见无人响应，也不敢贸然行事，于是称病不上朝。此时，石虎也发觉了某些迹象，他听说石邃病了，心里十分怀疑，便派了一个最信任的女尚书，以慰问为借口前去观察真伪。石邃心中正好没好气，他微笑着把女尚书叫到面前说话，乘其不备，一剑砍下头来，石虎正在宫中引酒作乐等候回音，结果，等回来的不是花枝招展的女尚书，而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石虎勃然大怒，马上派人把石邃监禁起来。不久，石虎气消了，打算赦免石邃，父子重归于好。他下了一道赦令，并召石邃到太武东堂进见。但石邃心中仍充满怨毒之气，见到石虎一言不发，照了一下面扭头就走。石虎按捺住性子，还想缓和局面，派人追上去问石邃：还没有朝见皇后，怎么就匆忙走了?石邃毫不理会，扬长而去。石虎顿时大怒，暴戾的性格不可遏抑地发作，马上下旨将石邃废为庶人，当天晚上又派人诛杀了石邃及其妻妾子女二十六人，合葬一口棺材内。然后，他又杀掉宫中石邃党羽二百多人，并废石邃的母亲郑樱桃为东海王妃。

太子石宣之死↓

石邃死后，石虎另立儿子石宣为天王皇太子，石宣母亲杜氏为天王皇后。石宣也同样是个暴虐成性的人。有一次，侍中崔豹嘲笑他的属官孙珍眼窝深可以存尿，想不到犯了石宣的大讳，他马上派人杀了崔豹父子。原来，石宣有胡人相貌的遗传特征：鼻子高，眼窝深，连鬓大胡子。所以他最忌讳有关此类的言谈。

石虎根本不关心国计民生，他最关心的是如何奢靡享乐。建武十三年（347）八月，石虎听了和尚吴进的妖言之后，便命令尚书张群征发男女十六万人，十万辆车在城北建筑华林苑和几十里长的苑墙。大臣以天文错乱民不聊生为由反复劝谏，石虎听后勃然大怒，说：“即使苑墙在早晨建成晚上倒塌，我也决不后悔！”命令张群点上火炬连夜施工。这时，狂风裹着大雨扑向民工，吹灭了火把，石虎又逼迫民工摸着黑干，就这样，几万人在大雨中被夺走了生命。在石虎眼里，几万人的生命不值一钱，而自己的一条命却重如泰山。建武十三年（347）九月，石虎让太子石宣到名山大川为他祈福。石宣率领十八万大军浩浩荡荡走出金明门时，石虎笑着说：“看我儿子的架势，不是天崩地裂，没有任何值得忧悉的事情。我只是抱子弄孙欢度晚年就行了。”不久，石虎又命令儿子石韬到秦、雍一带祈福。石韬出行的规模丝毫不亚于石宣，这令石宣极为恼怒。

石宣与父亲石虎一样，很喜欢打猎。石虎率领猎队出发时，前呼后拥，非常气派。后来石虎年岁大了，身体发胖不便骑马，就造了一千辆猎车——车身长三丈，高一丈八尺。还造了四十辆兽车，车身多层，像楼一样。石虎划了一个极大的猎场，派朝廷司法官看管，如果有人进入打猎，就处以死刑。石宣围的猎场更大，每边长百里，远近禽兽都被赶进场里。打猎时，晚上点起火把，照耀得如同白日。石宣经常带着他的宠姬显德美人乘辇观看射猎，高兴时要等到场内野兽一个不剩才肯离开。

石宣打猎时，命令文武官员立着或跪着围守在猎区周围，不能让野兽跑掉。如果野兽从哪里逃出猎场，哪里的官员就得受罚：有爵位的罚下马步行一天，无爵位的则鞭打一百。每次出猎都搞得人心惶惶。有时为了一场围猎，士卒饿死、冻死的不下万人。石虎很欣赏石宣的围猎办法，命令石韬向石宣学习。于是石韬也大张旗鼓，率众张网打猎。不料这样一来，更引起了石宣的不满。石宣与石韬虽是同母兄弟，但因为石虎偏爱石韬，石宣早就嫉恨在心。石韬围猎又大出风头，更引起了石宣的疑忌。

永和四年(348年)四月，后赵秦公石韬受到石虎宠爱，石虎想立他为太子，可是因为已立太子石宣为长，犹豫不决。石宣曾违背石虎的指令，他气愤地说:“真后悔当初没立石韬为太子!”石韬因此而更加傲慢无忌，石宣手下有个宦官，平时对石韬不满，经常向石宣散布石韬有野心之类的坏话，于是石宣对石韬更加不满，一直在等一个机会好好修理一下石韬，最好是那种足以致命的机会。这样的机会没找到，但石韬下面办的一件事激怒了他，使自己对这个弟弟下了黑手。

↑石虎最宠爱的儿子——石韬↑

同年八月，石韬要在府中建一座大殿，准备用九丈长的殿梁，命名为“宣光殿”，横梁长达九丈。因为超过了亲王宫殿礼制，冒犯了太子的尊严（“偏敬”礼制在古代礼法中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行)，而且殿名冒犯太子石宣的“名讳”。所以，石宣知道后勃然大怒，派人杀了工匠，并把梁截去一段。石韬很生气，他又换了新梁，而且增长到十丈。石宣听说后怒不可遏，对他的心腹杨杯、牟成说：“石韬太不像话了，胆敢这样对抗我，你们如果能杀掉石韬，我即位后马上把石韬的国土分封给你们。你们杀了石韬，不要露出马脚，主上听说他死了，必然去临丧，那时我们乘机行事，何愁不马上得到天下?”杨杯等看到有利可图，就答应了。当天晚上，石韬的酩酊大醉在佛精舍中过夜，于是石宣的几个心腹杨杯、牟皮、赵生等潜进院去杀死了石韬，并把他的眼睛戳烂、肚子戳破，弄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第二天早晨上朝时石宣第一个去报告，石虎听说自己最心爱的儿子惨死，惊得昏倒在地，半天才缓过气来。他想亲自临丧，被别人劝住了。于是派石宣去临丧。石宣到了丧所，不但不哭，反而还掀开被子，慢慢欣赏血肉狼籍的尸体，然后满意地哈哈大笑着离去。（真是一个比一个凶残，没有更好的“形容词”来形容了）

石虎早知道石宣、石韬兄弟不和，怀疑是石宣下的毒手，想召见他，又怕他不来，于是假称杜皇后哀伤过度而病危。石宣没有想到自己已受到怀疑，便大模大样地去朝见母后，一到皇后宫中，便被变相扣留了起来。与此同时，一个叫史科的人前来向石虎告密，泄露了他听到的石宣派人杀掉石韬的密谋，石虎听了报告后勃然大怒，马上派人捉拿凶犯，只拿到杨杯、牟皮、赵生。半路上又逃掉了杨柸、牟皮二人，只剩下赵生。赵生胆子比较小，经过追问，他全部招供。石虎听完后更加悲痛愤怒，恨得咬牙切齿，立刻派人从皇后宫中把石宣捉来囚禁在贮藏坐具的仓库中，剥了衣服，反绑起来，用铁环穿透他的下巴，像牲口一样锁在库中铁柱上，并拿来杀害石韬的刀箭让他舔上面的血，石宣的哀鸣嚎叫声震动宫殿。

石虎宠信的佛图澄大师劝诫说:'石宣、石韬都是陛下的儿子，今天如果为了石韬被杀而再杀了石宣，这便是祸上加祸了。陛下如果能对他施以仁慈宽恕，福祚的气运尚可延长;如果一定要杀了他，石宣当化为彗星而横扫邺宫。'石虎没有听从劝说。他命人抬来一个大木槽，把残汤剩饭全进槽里，让石宣饿了渴了就像牲口一样去舔着吃，舔着喝。他命手下不分白天黑夜地用鞭子抽打石宣，抽得他像狼一样地哀嚎，石虎亲自指挥折磨石宣。几天之后，后赵都城邺城北面积起了一个高高的柴堆，柴堆上立着一个大柱子，柱顶安装了辘轳。这是石虎亲自设计的处死太子石宣的刑具。刑具准备好之后，石虎带领自己的后宫昭仪等数千人登上邺城内高台，观看行刑。他指挥人把石宣用梯子拉上柴堆，派石韬的两个亲信拔光他的头发，割断他的舌头，砍去他的手脚，挖去他的眼睛，剖开肚腹，弄得像石韬死时一样血肉狼藉。最后，他命人用绳栓住石宣的下巴，用辘轳吊到柱子顶端，四面放火，烧掉了这个血肉模糊的东西。石虎看到石宣被残酷地烧死后，还不解心头之恨，又命令把尸体烧成的灰分撒在各十字路口，让万人践踏，任随风扬。石宣的小儿子才几岁，抱着石虎的腿哇哇直哭，看着自己的孙子，石虎突然产生了怜悯之心，把他抱了起来，但执行命令的大臣不同意，硬是从石虎怀抱中要过来就给残杀了，当时小孩拽着石虎的衣服大叫大闹，以至于连腰带都拽断了，石虎也因此得了大病。随后，又派人把石宣的妻子、随从、亲信、宦官三百多人，全部车裂肢解后丢到漳河里，又命人把东宫拆毁，改成养猪养牛的场所。

冤孽太重，无奈“立幼”不立长↓

石宣被烧死后，摆在石虎面前的首要事情是立谁为太子。当时太尉张举劝石虎在燕王石斌、彭城王石遵中任意选择一个，但石虎在两度险遭儿子暗算之后，已经对年长的儿子失去信心，他哀叹自己的儿子是孽种，才二十多岁就想弑父。于是在建武十四年（348）九月立小儿子、年仅十岁的齐王石世为太子，以刘昭仪为皇后。他的理由是：石世年仅十岁，等到他长到二十岁的时候自己大概早就死了。在近乎疯狂的后赵宫廷斗争之后，连一代魔王石虎也发出了“恨不得用三斛石灰清洗肚肠，因为肚肠污秽，才会生下如此孽子”的哀叹。

↑太子石世↑

永和五年(349年)正月，石虎即皇帝位，实行大赦，改年号为太宁，并将儿子们的爵位全都晋升为王。公元349年四月二十三日，残暴的石虎也一命呜呼了。石虎死后，他剩下的五个儿子又争夺皇位，自相鱼肉：彭城王石遵杀掉了小弟弟石世，义阳王石鉴又杀了石遵……石虎的养孙——与石虎年轻时一样骁勇善战的冉闵灭了后赵，他把石虎诸孙全部杀尽。据史书记载，石虎共十三个儿子，其中八个自相残杀而死，五个被冉闵杀死。

后记 ↓

成语有云:“虎毒不食子”。但从石虎对儿子的残忍虐杀来看，实在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一点血缘关系。古代也有帝王杀儿子的，最多也就是处以极刑，但像他这般“亲自上阵”，还搞出这么多花样儿折磨和虐杀自己的骨肉实属罕见，实在超出了人们可以容忍的伦理底线。在这里我们根本看不到传统道德中所倡导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只有对权力的贪婪地追求。而决定最后成败的，又是最强暴力的拥有者，无论是石虎杀尽石勒诸子，还是石虎与自己儿子的争斗，抑或是冉闵将石虎的儿子斩尽杀绝，决定最后成败的毫无正义性可言，仅仅是实力在决定谁是最后的胜利者。

后赵灭亡不久，前燕君主慕容俊曾做梦；梦见石虎咬他的胳膊，醒来后觉得不是好兆头。他便派人挖开石虎的坟墓，劈开棺木，拽出尸体，边踢边骂说：“你这个死列胡，胆敢咬活天子!”他命令手下人历数石虎残暴之罪，鞭打已经腐烂的尸体，最后把尸骨扔到漳河里冲走了……

关于石虎临终前、后发生的内乱，及冉闵是怎么灭掉后赵与建立自己的冉魏政权，会在下篇展开来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