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在广州荣宝斋卖文房的时候,有个阿姨点名要买“牡丹红”国画颜料,那时候店里只有老版的姜思序堂,并没有这款颜色。隔几天,有个国画班老师,带着一群学生,来店里看木板水印的牡丹,吴昌硕的富贵牡丹,王雪涛牡丹斗方小品。我留了心,分析一下,国画班学画牡丹,一般就这两个路子,牡丹叶子学吴昌硕的大墨叶的铺陈,花色取王雪涛的水分和层次的经营。这两位大师在自己的作品上表现这两个特征,可以说是恰到好处,但是这两个特征掐不准一过火,就俗了,贪心将两个特征叠加,就俗上加俗。牡丹的画法,要划分出来:见花,还是见叶,并且见老干。
宋 李从训 牡丹图
订画的人是女性,那就只精工画花,常开不败,香风动花影翻舞,花美就好了。
石涛牡丹图
叶子比花强悍的代表。
华喦蓝牡丹
虽然花枝细弱,但是很符合凤冠型饱满造型的牡丹审美,花色强叶色弱,老干的颜色略重,以寿石托举,增加画面的稳定感。
明神宗孝靖皇后点翠嵌珠石金龙凤冠
宋神宗皇后像
小时候听戏,《四郎探母》中“芍药开牡丹放,花红一片……”后来看《长物志》写:用文石为栏,(牡丹、芍药)参差数级,以次列种。花时设宴,用木为架,张碧油幔于上,以蔽日色,夜则悬灯以照。忌二种并列,忌置木桶及盆盎中。我才明白,为什么明清画的牡丹,都比较有场景,观赏牡丹的角度带小仰角。
查遍照片网站,只有此景比较符合《长物志》的标准,两棵树可以挂灯或者支帐子。但是种植的已经不再名贵牡丹。论享受、论及时行乐、论生活质量,还是古人会搞事情。
清 徐扬 牡丹园景
清 金廷标 牡丹园景
于非闇在书中记道:北京的牡丹枝干,经过冬天的防寒束缚,开花时不够自然,同时叶片乍放,形象缺少变化,我总是取夏天充分发育的叶形乍放,初秋恢复自然的枝干,特别是故宫御花园百余年前的老干,我把这些素材一年一年的搜集起来。他的画是秋天的枝干,夏天的密叶,春天开的花。但是他的画临摹起来功夫太多,没有笔墨淋漓的快感,急于求成者弃之。
宫里的牡丹老干的姿态与洛阳公园里的牡丹密匝匝的花叶是两个风格
于非闇致荀慧生《白牡丹》
清 蒋廷锡 芍药
明 徐渭 墨牡丹
这两幅画,哪个叶子怂一点?很多人问我,牡丹和芍药的区别——看叶子。叶子裂口长,叶子厚重的是芍药。牡丹的叶子偏薄且细碎,但是却很精神,叶柄支棱着。看于非闇的书才明白,他管叶子叫“批”:一朵花和四批叶(牡丹与由抽叶起,每一批叶是九个叶片,四批叶互生即开花)。试算一下,三朵花就是十二批叶子,应该是108片叶子,这样一来,真的是黑压压的一大堆叶子了……看徐渭的墨牡丹时,他的花画得松快纯真,但是画到叶的时候,反而比较谨慎了。他把叶子展开如螃蟹大钳,一番取舍,留出叶面的通透感。正如于非闇说的要取舍,但是又要在画叶时取“展开横向”的势。
但是墨叶派的跟风者,画牡丹叶的时候,偏偏把叶子飞动的气势全无领会,一大堆滞重的叶子加墨线勒叶脉,草草笔意,自认为痛快,却把叶子画“怂”了。
如果没有画叶,要对比牡丹和芍药有点难。但是古人有办法,花瓣有勒痕的是牡丹,光滑的是芍药。在瓷器的制作中,剔花花卉,就把这个特征放大。
环绕着牡丹花瓣的化妆盒
司马光中进士,却性不喜华糜,宋仁宗赐牡丹花,众人都戴了,只有他不戴,“君赐不可违”,抵不住大家的唾沫星子,他才“乃簪一枝”。韩琦任扬州太守时,官署后花园中有一种叫“金带围”的芍药,一枝四岔,每岔都开了一朵花,而且花瓣上下呈红色,一圈金黄蕊围在中间故名。他邀王珪、王安石、陈升之一同赏花、簪花。其后四人先后当了宰相,因传为芍药带官运,名为“四相簪花”。光看花很难分辨是芍药还是牡丹。我以别人帮忙簪花,不情不愿的表情代表簪御赐牡丹的司马光,自己簪得乐呵呵的为四相簪花。喜欢这类人物题材的人,反而不追究了,反正都是寓意官运亨通的,每天看着有心理暗示作用。
清 苏六朋 簪花图
这造型我不喜欢哦!
君赐不可违
清 黄慎 韩魏公簪金带围图局部
镜子在哪里?
清 改琦 富贵长春
皇上剪花舍得下手,韩琦剪公家的花毫不手软,我剪自家的花插瓶可是下了很大决心的。让我好好赏赏:“花瓶再向右转一点。”
大红、洋红、粉紫的牡丹图挂上墙,确实是大多数人的选择,配合喜气、热闹、富贵的寓意。不过,牡丹的花色在唐朝的时候,还是粉色。有进贡给杨贵妃的佳种,是粉中带红的,但是颜色并不深,花色映衬美人肤色。所以才有李白的“花想容”。据说北宋曾有一花农闻氏最擅长牡丹的嫁接之术。在洛阳崇真寺前开设花圃,专利技术是培育一种墨牡丹叫“墨紫”,还能在花的茎旁生一枝大叶,为花遮荫,观赏时间可延长十日,名噪一时。要么浅粉经典、要么深紫猎奇。好中庸取平均,在色卡中选出中间色粉紫、大红、紫红,闹轰轰挤做一团,花头姿态各个学艺不精地画同一长相倒模出来,恰是凡人所爱!挂在客厅沙发上炫耀,导致我只要是横构图的牡丹图一律不看,免得看坏我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