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天下。

20 世纪上半叶,通讯和交通远不如今日发达。指挥家也不像今天这样,在某个乐团做了四、五年音乐总监,觉得合作默契就续约;或是和乐手谈不来,另谋高就也无可厚非。

那些年的古典音乐指挥家,常常在某个乐团长期就职。像是卡拉扬在柏林爱乐乐团担任 34 年音乐总监,塞尔在克利夫兰乐团待了 24 年,还有更甚者如俄罗斯著名指挥家穆拉文斯基,与列宁格勒爱乐乐团(即今天的圣彼得堡爱乐乐团)的缘分,绵延达半世纪之久。

相比德奥及西欧世界的指挥势力斗争纷纷扰扰,苏联时期的指挥界则相对单纯得多,那便是穆拉文斯基的天下。

1989 年苏联解体之后,国家唱片公司 Melodiya 转为私有化,释出大量录音,包括穆拉文斯基指挥列宁格勒爱乐,演奏柴可夫斯基和肖斯塔科维奇等俄罗斯作曲家交响曲的录音。

年轻一代的欧美古典乐迷惊讶地发现,铁幕后的苏联虽说意识形态与己不同,文化气质也相去甚远,竟拥有毫不逊于柏林爱乐和维也纳爱乐的伟大乐团,以及连“指挥帝王”卡拉扬都称赞不已的传奇指挥。

我最初知道穆拉文斯基(Yevgeny Mravinsky,1903 - 1988)的名字,是因为在网上无意搜到一段精彩无比的录音。那是《鲁斯兰与柳德米拉》歌剧的序曲,由俄罗斯民族乐派奠基人格林卡,创作于 19 世纪中期。风格热烈昂然,狂飙突进的弦乐声部,不断将情绪推高,直至一个奔放灿烂的尾声。

通常指挥家带领乐团诠释这首曲目,用时总归要在 5 分钟以上,而穆拉文斯基执棒下的列宁格勒爱乐,仅仅用了 4 分 50 秒即完成战斗,恢弘、霸气,又不因过快而显得匆忙慌张,给听众留下深刻印象。

后来我才知道,这首曲目对于这位师承指挥名家高克、年仅 33 岁便担任列宁格勒爱乐乐团音乐总监的指挥家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他那些堪称伟大的录音作品,还要从柴可夫斯基和肖斯塔科维奇,这两位俄罗斯作曲家的大部头交响曲说起。

苏联时期最重要的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将自己几乎一半的交响曲作品,都交给穆拉文斯基首演,甚至将创作于二战期间的《第八交响曲》,题献给这位与自己惺惺相惜的指挥大师。

如果说富特文格勒对于贝多芬和勃拉姆斯等德奥作曲家作品的理解,堪称纯熟圆满,那么穆拉文斯基指挥自己的“亲兵”,演奏俄罗斯作品,也总能触及作曲家藏在旋律背后的隐秘心事。

穆拉文斯基与肖斯塔科维奇,同样生活在高压政策之下的苏联,故而能切身体会肖氏作品中压抑的愤懑。

而穆老在 1950 年代与同乡钢琴名家里赫特合作的柴可夫斯基《第一交响曲》,可称得上一场“遇强则强”的畅快较量。单单开篇处那几个强力和弦,已能令到后世众多版本黯然失色。

穆拉文斯基指挥列宁格勒爱乐的那 50 年里,不少苏联指挥家去了欧洲其他国家甚至美国发展,穆老却选择留下,没人知道原因,就像没人知道二战时期的富特文格勒,为何不离开纳粹德国、却要在希特勒的生日宴会上演奏贝多芬交响曲一样。音乐看似普适、看似超脱,实则不可避免地与政治、与社会景况黏连杂糅。

不论去留都无关对错,只是时代与造化弄人的见证,也给了后世爱乐者如你我,一些依恋和感慨的凭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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