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堇|| 国博：在美中飞翔

盘腿坐在天安门广场，地面被太阳炙烤得热乎乎的，坐上去特别舒服——虽然此刻阴云密布，太阳早就不见了踪影，雨滴也三三两两地跌落下来，可是我依然不想动，因为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我的精神还在坚挺，可是双腿濒临崩溃。如果一定要说最累的是什么，此刻我肯定毫不犹豫是回答：逛博物馆！

大步流星地走未必很累，但是慢慢挪动，肯定累惨了双腿和腰。虽然万分舍不得，还想再待一会儿，看看那些画，那些玉器瓷器钱币与服装，但是疲惫还是让我在闭馆前十五分钟迈出国博大门，硬撑着走到天安门广场上，不顾形象地盘腿大坐。坐下了，双腿慢慢地开始复活，心也跟着充满了渴望——去王府井的吴裕泰茶叶店买一个冰淇淋吃，抹茶的也好，花茶的也罢，只要让它顺着喉管冰凉地流下，双腿就会满血复活。

这是对劳苦功高的腿的犒劳。

大步走到吴裕泰，买一个花茶冰淇淋，坐在街边的木凳之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旁若无人。这个时候，终于可以兴致勃勃地回味这一整天的国博历程了。

清明节来国博，没来得及去看“舟辑千里：大运河文化展”，所以今天的第一站就是大运河。大运河就在我家门口日夜流过，是春夏秋的玉带，是冬天的白练。我去过杭州，在塘栖看到过古运河还在油油地流过；在临清，见到了隋朝修建的一段会通河，钞关还屹立在一条古老的小巷里，诉说着昔日的辉煌；也在昨天去通州的宋庄，路上，最北的那段运河在我眼前惊鸿一瞥。

运河已有两千多年的开凿史，最古老的一段是邗沟。到了隋朝，隋炀帝沟通了运河南北，将长江、黄河、淮河、海河和钱塘江五大水系联系在一起，从此，运河成了沟通南北最繁忙的一条内陆水道，曾几何时，也是桅樯林立，千帆竞发，除了漕运，它还带来了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大的不说，如果没有运河，就没有北京的烤鸭，没有南方的茶香弥漫北国，没有被称为国粹的京剧，更没有北京城。北京，被称为是水上漂来的，是因为明成祖朱棣建北京城时，所用的木料石料和贡砖，都是经由大运河运来的。随着河道的开通，南北方人口和商业的交流，也必然会带来生产力的发展和技术的进步。比如，南方优质的纸张和颜料经由运河飘到北方，就促进了杨柳青年画色彩和用料上的发展，进而让杨柳青年画走得更远。在展厅里，我也看到了建造紫禁城的砖，来自临清以及沿河城市的。原来从不知道，金碧辉煌的紫禁城里，琉璃瓦下面，不声不响撑起整座城的砖，竟然有相当一部分来自临清。

没有任何一种东西是孤立的。只要存在，必然会和其他东西发生联系，进而产生影响。但像京杭大运河一样，在中国一千多年的发展中，起着巨大作用的，却是屈指可数。虽然现在有了海运，有了火车汽车和飞机，但是大运河，依然发挥着它的作用，蓄水，补水，调水，尤其在南水北调工程中，大运河就像一条巨大的管道。

大运河在内陆运输中功不可没，让大江南北的经济和文化流动起来，同样的，以郑和的七次下西洋为主的海运，不仅宣扬了大明朝的国威，促进了造船业，也沟通了中西文化的交流和经济的发展。在“浮槎万里：中国古代陶瓷海上贸易展”展厅里，流连在那些精美的瓷器面前，想象着沿海国家面对这些瓷器时惊喜的脸，也直观地明白了为什么称中国为“china”。

“镜里千秋”，是讲镜子的发展。在玻璃传入中国之前，古人使用的都是铜镜。但是，铜镜不仅仅是“照”那么简单。任何东西，在发展的过程中，都会慢慢地超越自身的实用功能，向着审美的方向发展，所以，那些铜镜被雕刻打造出各种花纹与图案，设计成大小不同的形状，甚至还会打造出形状纹饰精美的镜托，让美人既能在家里不同的地方揽镜自怜，还能携带，走到路上都能照着镜子补个妆。不过，铜镜即便经过精心打磨，透明度毕竟不是那么高，于是我就想，古代的美女一定特别多，照铜镜，就像眼睛近视的人隔着一小段距离视物，物的小瑕疵是看不清楚的，看不清楚就相当于不存在，于是，照铜镜看自己，就相当于现代人用手机拍照使用了美颜功能，什么斑啊点啊痘啊坑啊皱啊褶啊，轻易是看不到的。想来，整容业得不到发展，除了技术跟不上，还和使用铜镜有关。

艺术的美不仅仅体现在铜镜上，还体现在砖上。“画像众生：河西画像砖上的古人生活”，通过一块块的砖，将日常生活、武备财富、宁平降幅、歌舞娱乐、车马出行等都画在砖上，或简笔稚拙，或线条流畅繁复，或黑白或涂彩，将一块平整的砖涂成白色，再沿着砖沿画上一道红线，就可以在砖上作画了。活着，把生活与祝愿画在砖上，死了，将生活与祝愿画在砖上带到另一个世界，让一切得以延续。这些砖画，从艺术水平来说，还属于初期，或者画画的人本身就是一个普通人，而不是专业画家，所以，从艺术的成熟度来说，总是欠了些火候，可也正因为不是文人画，所以反而少了匠气，多了些朴趣，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

“龙门遗粹：山西河津窑考古成果展”，展出了大量瓷枕。原来，一个宋代的定窑白瓷孩儿枕，就惊艳了世界，现在，金代无数瓷枕随着河津窑的发现与挖掘齐刷刷地站在了世人面前。这些瓷枕，造型以八角形和腰圆形多见，少了人形与兽状，更多的是用花草来进行装饰。花草的枝枝叶叶带有典型的宋画风格，还有相当一大部分，枕面上写有诗句，这就让字、画和枕形融为一体。还有一些三彩的，以绿色为主，看上去颜色艳丽，造型精巧。但是，这些瓷枕美则美矣，不仅是造型艺术，还是绘画艺术，同时也是烧窑制作技术的一次大检阅，不过如果真的用来当枕头，以它的高度与硬度来看，我不知道脖子是否享受得了，这让我很想知道，这瓷枕，是真的用来枕的，还是仅仅只是一种艺术品？

对美的追求是没有止境的，玉器更是如此。中国人尤其喜欢佩戴玉，“君子比德如玉”，玉，在中国文化中，占有特殊地位，有着特别的意义。这一点和其他国家有着很大不同。在欧洲，社会上层最喜欢对金子的疯狂攫取。不管是玉璧还是玉玦、玉璜、玉带、玉钩、玉钗，还是一些女人的玉饰，都经历了从原始的玉块到雕刻繁复精致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人对美的认识与追求的过程，是审美的过程。从来没有哪一种动物，像人一样有着如此丰富的情感活动和创作欲望。审美，创造美，是人类所特有的能力。“春水秋山”，就带有很强的设计感，这是根据玉料的原始特点，创作出花鸟虫鱼飞禽走兽山川河流人物建筑等自然万物的形态，只不过又分了季节与环境，根据具体情况雕刻出或轻盈秀丽的景象，或厚重斑斓的意蕴。甚至文人，为了追求雅趣，也将玉放在书房，成为文房四宝的一部分。

王雪涛的画作糅合了中国传统画与西洋画的特点，他说，“作画时不可太老实，实笔容易，而虚笔难。毕工，毕肖，面面俱到，而艺术性差矣。”今天，正好赶上他的画展。我不是一个懂画的人，但看得出，他的画，有着中国画的写意，又有着西洋画的透视与写实。寥寥几笔，花鸟的神态毕现，却又有足够留白，这一点又和宋文人画有着异曲同工之处。虽然也有几张墨荷，泼墨写意，却又与李苦禅不同。我喜欢他画中的小虫小鸟。就是一只蝴蝶，一只蜜蜂，一只蚂蚁，一只螳螂，一只蝉，都惟妙惟肖。这些细节，他并没有夸张，反而有着油画的准确与质感。不过鸟儿就率性多了，有几只喜鹊和斑鸠，甚至趾高气扬的大公鸡，都和我画的胖鸟体态相似，这让我越看他的鸟儿越兴奋。

我不停地挪动着双腿，清明节那次参观过的中国古代服饰文化展、中国古代佛像展、中国古代玉器展、中国古代钱币展，我还想再去看看，还有上次没来得及看的中国古代人像展、明清字画展，以及正在新展出的“在希望的田野上”，主要是关于脱贫攻坚的照片，还有“复兴之路”。为了多看点展览，就算是很累了，我也舍不得休息。到了中午，实在太累了，就在国博四楼买了一个陶鹰鼎形状的榛仁口味雪糕，是国博的文创产品，咬一口，就当是和文物亲密接触了。

吃完，稍作休息，恢复一下元气，就开始从北区展馆转战到南区。下午，当我从“复兴之路”展馆走出来时，我的腿，终于哭了。

一天时间，从不同朝代穿越，见识到了不同领域的文物，也跟着美，从最初的萌芽状态一直到它们长成一棵棵参天大树。人类，在有了思想和意识之后，就算依然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却已经在劳动与生活中开始渴望美，欣赏美，创造美了。人类发展的历程，其实就是美的历程。

一个吴裕泰花茶冰淇淋吃完之后，力气都回来了。但是我还需要一顿美食来彻底治愈我身体上的疲惫，于是告诉小薇，妈妈要请你吃饭。

你想吃什么？她问。

只要辣的就行。

于是，我们约在中关村，分头乘坐地铁前往，去吃一顿贵州菜。

嘴巴都要辣红了。吃饱了，总觉得还缺点什么，最后终于明白，缺一个冰淇淋。于是，去买一个喜茶家的杨梅冰淇淋，坐在路边的木长凳上，迎着夏日晚风，和小薇一人一口地吃着，才觉得这一天，是真的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