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异闻轶事 小城世像录 2021年第65期(总662期)
小城世像录(一)
潘玉陶
我们习安城建于大明洪武年间,对城三里三。据志书载,建城选址人是著名堪舆家周大行先生,先生称此城的地形为“五星归元”,乃人杰辈出的灵地,不出皇帝老倌也要出王侯将相。不过,城中的小老百姓不知是不识阴阳地理之奥妙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对这块风水宝地好像觉得无甚稀罕,廿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建筑工地上的工人们都会喊这个打夯号子:
不管咋说,习安城是出过些王侯将相级的大人物,有的还是国际知晓的名人。
我们在一些国内重大历史事件的记载中会看到我们习安城某个老乡的大名,在地方志上,更会看到亲戚朋友或者相识者的长辈的名字。然而上了书的这些人和事知者多了好像也不足为奇,而有些未能上书上志的凡人小事我觉得倒还有些味道,虽然称不上奇人奇事,但有些让人感到淡中有奇。屡思之后,将祖辈,父辈冲壳子时摆出的以及自己见闻的故人故事记之。所闻均是道听途说,请勿对号入座。
安顺街景老照片
“饭甑大爷”与“盐锅盔”
“饭甑大爷”本姓范名参,为何被人叫了这样一个雅号?这须得从根由说起。
明末清初,郑成功在台湾创建“红帮”,企图以帮会在大陆发展反清复明的力量。清末,世人称之为“哥老会”。孙中山先生曾团结哥老会反清。清亡,哥老会即成了一种民间帮会组织,简称袍哥,其自成体系分仁义礼智信各有堂口,掌堂口的人称“大爷”。大爷在文的方面起码是能说会道,武的方面敢作敢为敢拼甚至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因此能当袍哥大爷的多被人敬畏。
然而也有一种袍哥大爷,本是平庸之辈但家中颇有资产,为了有点社会势力给自家撑腰壮胆,入帮后便自立堂口任大爷。为了笼络手下弟兄,靠的是酒肉吃喝,家中每天大甑子蒸起白米饭,一日三餐流水席不断,这种大爷习安人将之戏称为“饭甑大爷”。
我所说的这位“饭甑大爷”本是城东小学的教书先生,他国文教得极好模样也长得不错,白白净净的脸上架着一副眼镜,待人和和气气有时显得有点呆头呆脑。
学校里的同事们喜欢与他交往,原因除了他有学问外,另有一条是他用钱大手大脚乐于助人。当时多数教书先生终日辛劳而收入微薄,用以养家糊口时有断炊。而他家道殷实又有田地出租,教书无所谓钱与不钱,就像有的戏剧票友一样,倒贴钱也要去演唱过把戏瘾。
范参先生除了爱接济困难的同事外,对个别学习成绩特优的穷学生也肯捐助些学资。
些年后他当上了城东中心小学的校长。
当了校长的范先生待人处事依然如故。
他经常找些理由请老师们去家中吃饭。比如:“家母的生日”啦,“犬子长尾巴”啦,等等。去吃饭的不兴凑份子也不兴送礼物。
城东小学的老师们十分卖力,因而学校的名声特响。西南三方的居民们也争相把子弟送进城东来读书(据说那时候跨区域读书不兴另交什么跨片区费)。
每逢“双十”节和“四四”儿童节,全城小学生一律着童子军服列队游行四大街。于是居民们都挤在大街两边观看,看谁校的服装最整洁步伐最齐整。听谁校铜鼓最动人洋号最嘹亮。每年,自然是城东小学大出风头。
民国安顺小学的童子军
游行前几天,范校长都要掏自己腰包里的几块大洋给童军教官赵某,赵某是黄埔晚期的毕业生,染上鸦片烟瘾后在不成部队,便在城东谋到此教职。每次范校长给他银洋时总会说:“赵老师,这几日多辛苦辛苦,这钱买几支猪膀膀炖好营养一下身体……”赵某接过钱总是红着脸嘿嘿笑几声道:“校长放心,训练步伐是小菜一碟……”
说实在话,那几块银元多数被赵某换成了大烟泡子。
故而范校长得了个“饭甑大爷”的雅号(也有人叫他为“小宋江”)。故而他得连任城东中心小学三任校长,三任之后他当了县督学。
范督学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提名罢免了城南中心小学的校长“盐锅盔”。不用说,这“盐锅盔”自然又是一个绰号了。而锅盔为何物,又须得说明一下。锅盔就跟烧饼差不多,只是比烧饼薄些,吃起来干些脆些,有椒盐和浑糖两种。
一个小学校长,为何被人叫为“盐锅盔”?这又得细细表来。
这城南小学的校长本姓袁,人也长得圆头圆脑,热天爱执一把圆蒲扇,其貌不太像个教书先生而极似一个掌柜老板。
袁校长与范校长德性大不一样,为人吝啬又精于算计,每年收的学费暂时未用的就叫总务老师先支出去做做生意,或者是买点紧俏的货物囤起来,赚的钱与总务老师分成,具体如何分法外人一概不知。
每到学校春秋郊游前,袁校长就要在操场上集合宣布明天一律不准自带吃的东西,由学校发给锅盔,发几个收几个的钱。第二日到了郊游的目的地,校长派几名个头大的男生一人执一根童军棍守着,校方锅盔未发完时严禁卖凉粉凉面烧饼油条尤其不准卖锅盔的小贩靠近学生。
袁校长在城南任了几年的校长就发了几年的锅盔。于是他便得了“盐锅盔”这个雅号,这个雅号是又懂事又不懂事的高年级学生给取的。
其实袁校长的这些作法今天看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然而办事认真的范督学却动了真格。
失去校长位置的“盐锅盔”不知是谋不到教职还是赌气发誓不再教书的缘故,在南街上开了一小商店,卖些香蜡纸烛,顺便给人写写对联、家书诉状之类的文字,全家生活状况自然十分窘迫。
每一件事情都是复复杂杂弯弯拐拐,说不清是好事或是坏事。因而咱们中国早就有了一个“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故事。
安顺街景老照片
到了公元1949年,“饭甑大爷”还当着县督学。11月,解放军开过来了,驻习安城的国军不敢和共军交火,闻风遁去,县长也带了些保警兵夹起勾子跑了。县参议会倒还识时务,组织了一些人迎接了解放军进城。范督学当时也组织了几个学校的童子军敲着鼓吹着号迎接解放军进了习安城。
那天,“盐锅盔”只是在自家的铺子前安了条板凳,站上去踮起脚看了一阵热闹。
习安城有句俗话:“风水轮流转,马鞭草开转转花。”这话真在“饭”“盐”二位先生的身上兑了现。
解放军进城几个月后,两人的命理和运程都变了。一个的成份定成小贩,是革命团结依靠的对象,一个的成份划为旧官吏加地主的双料货,是革命的对象。
“盐锅盔”识文断字嘴巴子又有一套,因此很受基层领导人的重视。在斗争“饭甑大爷”的诉苦会上他伤心得流了许多眼泪。不久他当上了一名居民委员会的主任,接着两个儿子一个戴着大红花进了部队,一个进了地区革命干部学校。一文一武都当上了县团级以上的干部,此是后话。
历经多次政治运动,两人过的日子自不消说差别极大。“饭甑大爷”当了个“四类分子”,每晚端着条小板凳去接受训话,白天尽义务扫大街。“文革”中戴高帽挂牌游街都挨过。“盐锅盔”经常是台上的训话人,“文革”中也未受冲击。
“四人帮”倒台前夕两人都死了。
“盐锅盔”死时丧事办得很风光闹热,新式老式的祭奠仪式都采用了。
“饭甑大爷”的丧事办得很凄清。
九十年代,一部新的习安县志出版了。我找来细细浏览,在“教育志”篇看到了“饭甑大爷”的名字,还记载着他任县督学时习安城乡新办的几所小学的名称。
县志上没有“盐锅盔”的大名。
(未完待续)
· 作者简介
潘玉陶:号美石,安顺知名文化学者、作家,于地方历史、民俗均有研究,出版《安顺世像录》《安顺故事》散文与小说集。
2021年7月
值班编辑:黄 斌
电子排版:王敏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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