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竹凤：一朵一朵
一朵一朵
陈竹凤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周末蜗居在家，一觉睡到自然醒，睁眼只见太阳正把一方庄严明亮的光辉送到窗前。冬至一阳生，阳光透过花花草草的枝枝丫丫明灭闪烁，把阳台上闹腾得一片生机盎然。
蟹爪莲繁花似锦。木槿一枝独秀。紫罗兰葳蕤参差。长寿花莛如箭，蓓蕾簇簇，含苞待放，饱满安静，轻盈而自重。梅花落了最后一片叶子，主干暗红，枝条碧绿，粒粒待萌发的芽点像沉睡的眼睛。今年春天，我去赶毕原上的大集，在花市上，看到一对老夫妻坐那里，面前摆着一盆盆景树，问这是啥树，老头说是梅花。我说咋不开花？老婆婆说，冬天才开过花了，这梅花我们养了十年，要回浙江老家去，带不走啦，你若喜欢，好好养着吧，花开得可香呢。一对白头偕老的夫妇慈眉善目的，把他们珍爱的梅花恋恋不舍地给了我。春去冬来，这株梅花在我阳台上的小花园里养精蓄锐。十一月初，雪落咸阳，渭滨公园的腊梅，含香怒放，引得市民竞相踏雪寻梅，记者拍的照片发在《咸阳日报》的封面版上，占了大半个版，拿着报纸好像都能闻到透骨的馨香。不知为啥，都腊月了，我的梅花还一个花骨朵都没有。难道没有冰天雪地的奇寒，就激发不了它怒放的生意？事到如今，我好后悔当初没有向两位养了十年梅花的老人好好请教。
好在紧挨着梅花的忍冬，入冬后，忽然从每一片叶柄处萌发新芽，比春天的时候更显得蓊郁繁茂。这株忍冬是朋友送我的两根枝条扦插成活的。去年春天，我忽然被鼻炎击倒，痛苦不堪，多处求医，不能缓解。朋友打听到阳光小区有位老中医，因每天挂号有限，就提前为我去排队，陪我看病出来，朋友忽然站住深呼吸，说什么花这么香。只见路旁花坛的墙上，一片繁花似锦，我认识这是金银花又叫忍冬。抽抽鼻子，却怎么也闻不到金银花浓郁的香，忽然就掉了眼泪，心想完蛋了，从今往后，我的鼻子废了！朋友说我太悲观，我却下定了这辈子和鼻炎长期共存的决心。那几天，思想波动，想着以后香臭不分，即使家里的天然气泄漏，自己也闻不见，多么危险，岂不是个残疾人了？！越想越绝望，情绪低落得连话都懒得说，每天熬药喝药，吃饭没味，觉也睡不好，折腾得不胜憔悴。几天后，朋友送给我两根忍冬枝条，说是在花园折的，听人说插到土里能活，试试运气吧，若是栽活了，病就能好，就能闻到花香！我怀着绝望的心情，把两根忍冬枝插在一个旧花盆的泥土里，浇了些水，心想听天由命吧！第二天，朋友问我把忍冬枝栽了没？我说栽了。又问咋栽的，我说插土里，浇了水呗！朋友说，要把枝条上多余的叶打掉，只留二三片，用一个塑料袋把花盆上面蒙起来，像温室大棚那样的，明白不？要不然，活不了。我回家照着朋友说的做了，过了半个多月，两株忍冬冒出了新芽，活了！两个月后，我的鼻炎在雾霾天还会犯，嗅觉却神奇地恢复了。我如临大赦日日看着忍冬枝繁叶茂，念起朋友的好。
今年入冬以来，特别冷，网上说是五十年不遇的寒冬。入九，冰封大地的夜晚，躺在温暖的床上，耳边常响起哥哥遥远的歌声。我的哥哥人长得帅，歌也唱得不是一般的好。我和哥哥在玉米地里干活，歇息的时候，哥哥唱《在那桃花盛开的地方》《骏马奔驰保边疆》，我最爱听他唱《牡丹之歌》，这首歌旋律好听，词写得更好。那时候生活艰苦，正像歌中唱的那样，我们的生命也正在贫寒中孕育着生机。不是吗？虽然每天累得骨头都快散架，我的哥哥还能唱出这么好听的歌声，这不就是贫寒生活中最鼓舞人心的一线生机吗？我觉得这首歌就是唱给我们听的，唱出了我们的心里话。转眼数十年过去了，《牡丹之歌》勾起我对往事的眷恋，对故乡和亲人的思念。我一时兴起，要种牡丹，在网上订了三株牡丹苗，分分钟下单，三天到货，卖家送了生根粉，我剪开倒出，拌了土，三株合栽在一个大陶盆里。半个月过去了，还在缓性。牡丹是花中之王，我的小花园因牡丹入驻，一下子显得秩序井然。牡丹有王者风范，数十朵芽苞，看起来碧绿饱满，却没有因为房间里温暖如春就忘了季节，如如不动，了了分明。看来，不到春天，它是不会随随便便开花的，时候不到，它叶子都不乱长一片。
牡丹是花中王者，矜持高贵，法度森严。四季海棠却相反。这株四季海棠是那天傍晚我下班回家，天已经全黑了，小区门外的路灯下有个卖花的三轮车上只剩了一盆海棠，枝叶凌乱，支棱着几串水红色的花蕾，在寒风中冻了一天，像个小姑娘一样鼻青脸肿，瑟瑟发抖。卖花的小贩说，最后一盆了，喜欢就拿去，卖完了回家呀，这天气把人能冻死。我给了那花贩子2元钱，急忙把海棠抱回了家。家里适宜的气候，让四季海棠两天就缓过劲来，第三天，一串蓓蕾像一只只红色的小信鸽，在碧绿透明的叶片上绽开了翅膀，花蕊金黄，瓣朵水红，蹁跹欲飞。四季海棠每长出一片新叶，就会在叶柄处萌发一串蓓蕾，开花不断，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有古君子之风。我掐下一枝带叶的海棠花，插在梳妆镜前的瓷瓶里，在灯下看，枝叶青翠如玉，一下子明白为啥有人又叫它玻璃翠了。蓓蕾精致如荷包牡丹，只需一抔清水，就能粲然盛开。几天后，水中枝条竟长出了根须。这小小的花儿，看似脆弱娇嫩，却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最是懂得活在当下意趣。
今年秋天的一个周末，我用轮椅推着母亲，像往常一样穿过宝泉路北高架桥下的涵洞到石斗村去赶集。母亲指导我称了斤半螺丝椒，专挑绿中挂红的，这样儿的螺丝椒，不居生剁爆炒，吃起来味长，鲜，香，辣。又买了半块乾州特产睁眼锅盔和一斤醪糟胚。一个坐在地上卖洋生姜的小媳妇，见了我母亲，喜眉笑眼，嘴里像刚吃了蜂蜜似的，说老姨好身体呀！称些洋生姜做泡菜嘛！我母亲闻声从轮椅上颤颤巍巍地下来，用指头指着我说这洋生姜好，买上二斤！然后她自己又端端地坐到轮椅上，静等我。我心想我妈在这城市也不认得个谁，整天蜗居在高楼上如同坐监狱，这媳妇嘴甜得不行，一下就把我妈感动了，产生了冲动购买，买就买吧，就冲我妈高兴。卖菜的媳妇姨长姨短地问候着我妈，麻利地称好，我用微信付了款。回来的路上，有人卖菊花，灿若云霞，幽香扑鼻，引得众人围观，娘母两个看得眼花缭乱，母亲眉开眼笑地指着一盆泥金香说这个花大，头多，长得精神，颜色也好。就决定买了这盆泥金香，用塑料袋子兜了底，由母亲抱在怀里，我推着她和花，把斤半螺丝椒、半块乾州睁眼锅盔、一斤醪糟胚和二斤洋生姜分别挂在轮椅的两个扶手上，叮里当啷，一路上有说有笑地穿过涵洞，心满意足地回家转。这盆菊花在高楼上陪着母亲过了一个开心的秋天。现在，干枯的花枝修剪一新，新发的芽儿一簇簇冒出来，绿茵茵的，散发着淡淡的菊香味，像生活的味道，凌乱中有点坚硬的辛苦，回味中又饱含甜美的清香。
菊香是有分量有质感的香，飘逸却不缥缈。“唯菊与石，品质高洁。”在千万人中，若能一见这样的品格，是为幸运。那年我到菊城，和朋友赏菊谈天，朋友娴雅静美，腹有诗书，一路相伴，让我如坐春风，顿生白首倾盖之感。想她平日里也是朝九晚五，埋头一份繁冗的工作，像我一样落得颈椎病，家里家外的事，件件劳心，不显山不露水地却怀着如此高雅的才情！同游七朝古都开封，让我仿佛见到了当年李易安的风采。菊花，经秋霜而愈显娇艳，临劲风犹凝香枝头，雍容华贵，香远益清，是花中的隐者。
我的小花园里，每一株花都有自己的故事，是一段岁月的标记，让我联想起一些值得记住的人和事。因为，一个人的心中，不能装太多的东西，这无关胸襟，贵在取舍。人常说宰相肚里能撑船，清朝相国张英的安心之法却是“方寸之间，空空洞洞，朗朗惺惺，阔绰洁净”。生命如花，各赋秉性，最美的盛开，一定是不忘初心，于春深似海的千朵万朵中，一朵是一朵，最终开成自己的模样。
陈竹凤，女，现居咸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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