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焕和他的“北京遗迹”
不久前,一位名叫佘幼芝的老人去世。佘家后人严遵祖训,一代代守在袁崇焕的墓地旁,到佘幼芝已经是第十七代。袁崇焕之死,是明末最重要的历史事件之一,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大明王朝“病情急剧恶化”的转折点——因为以袁崇焕的军事才能,倘若一直被崇祯帝重用,无论平定农民起义还是抵御关外的清军,都一定会是另一个结果。笔者就根据袁崇焕遇害前后的部分史料,还原数百年前与之相关的历史场景。
一
西四牌楼:袁崇焕殒命处
崇祯三年(1630年)八月十六日,被皇太极的反间计所蒙蔽的崇祯皇帝,下令将袁崇焕在西市凌迟处死。
今天的西四十字路口,是北京最繁华热闹的区域之一,但在明成祖迁都到明朝灭亡的两百多年时间里,一直是处决罪犯的重要场所。
明成祖朱棣在大规模改建北京城时,曾经有计划地建造起了若干座街道牌楼,其中最有名的,当属东四和西四牌楼。它们的格局相仿,分别建于东四和西四的四个街口,牌楼均为四柱三门七楼式,四根立柱下面有一米多高的汉白玉夹柱石,各柱顶部前后斜向支撑着一根戗柱。清人朱一新在《京师坊巷志稿》中记述:“西大市街坊四,东曰行仁,西曰履义,南、北曰大市街,俗称西四牌楼大街。”
“西四牌楼者,乃历朝行刑之地,所谓戮人于市也。”明末杨士奇所撰写的《甲申核真略》一书这样写道。据相关史料记载,当时的西市行刑有一整套手续和规矩:行刑前自刑部街到四牌坊,兵丁环卫、刀林剑树,观者如堵。在刑场上搭有席棚供监斩的官员使用,另外还要竖起一根高高的木桩,做处决犯人后悬首示众之用。在当时,斩首和剐刑不在同一个牌楼下面,杀在西而剐在东。两者最后都要身首异处。明代学者史玄在《旧京遗事》中记载:“凡刑人于市,有锦衣卫、理刑官、刑部主事、监察御史及宛大(宛平和大兴)两县正官,处决之后,大兴县领身投漏泽园,宛平县领首贮库,所谓会官处决也。”意思是大兴县领走尸身,而首级由宛平县收走,总之要让死者“死无全尸”。
有明两百多年间,尸横西市者不知有多少人,除了刘瑾之类的奸佞外,于谦、杨继盛等忠臣也曾经在这里惨遭杀害,而袁崇焕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忠心为国,竟也步上了他们的后尘。
由于后金军前一年绕过宁远、山海关大举入寇,一直打到北京城下,攻击十分猛烈,造成市民们的巨大惊恐,所以听说袁崇焕是因为通敌被处死,都拍手称快。据张岱《石匮书后集》记载,袁崇焕被从镇抚司绑到西市后,“寸寸脔割之,割肉一块,京师百姓,从刽子手争取生噉之,刽子乱扑,百姓以钱争买其肉,顷刻立尽。”不仅如此,还“开膛出其肠胃,百姓群起抢之,得其一节者,和烧酒生啮,血流齿颊间,犹唾地骂不已,拾得其骨者,以刀斧碎磔之。”顷刻间,袁崇焕骨肉俱尽,只剩下一颗头颅,被下令传视九边。
二
广东义园:袁崇焕埋骨处
袁崇焕死后,由于当时他处于“举世皆曰杀”的境地,根本没有人敢去替他收尸——事实上也无尸可收,早就被蒙昧的百姓们毁了个干净,只剩一颗头颅挂在那根高高的木桩上,等待示众后再摘下传示九边。
谁知袁崇焕遇难的第二天一早,木桩上的那颗头颅竟不翼而飞了,这个消息一时间震动了京城,尽管缇骑四出也下落无觅。直到鼎革之后,真相才渐渐水落石出。
据清人笔记《燕京杂记》记载:“明袁督师在广渠门内岭南义庄寄葬,相传督师杀后无人敢收其尸者,其仆潮州人佘某,藁葬于此,守墓终身,遂附葬左右。迄今守庄者皆佘某子孙,代十余人,卒无回岭南者。”清末民初著名学者张伯祯在《佘义士墓志铭》中,记载更加详细:“崇祯三年八月十六日,朝廷非罪杀督师,暴骨原野,乡人惧祸不敢问,(佘)义士夜盗督师尸,葬北京广渠门内广东旧义园,终身守墓不去,死傍督师墓葬。”
由此可知佘家先祖盗尸(准确地说是袁崇焕的头颅)并掩埋的真相。
历史学家定宜庄教授于《生在城南》一书中,记录她在2001年访问佘幼芝女士,做口述历史的访谈时,佘幼芝女士这样讲述道:“自从我先祖把头盗了以后,就隐姓埋名,辞官不做,告老还乡,当老百姓了。临终时把我们家人都叫到一起,就跟我们家里人说:我死以后把我埋在袁大将军的旁边,我们家辈辈守墓,我们一辈传一辈,不许回去南方,从此以后再也不许做官。”
乾隆年间,清廷对当年施用反间计除掉袁崇焕这一“内幕”予以了公开,乾隆帝下旨:“袁崇焕督师蓟辽,虽与我朝为难,但尚能忠于所事,彼时主暗政昏,不能罄其忱悃,以致身罹重辟,深可悯恻。”对袁崇焕的表彰和纪念才得以举行,而佘家为袁崇焕守墓的事情也逐渐被公开。袁崇焕的墓前修建了名为“袁督师墓堂”的祠堂,坐北朝南,正房五间,作为祭祀凭吊袁崇焕的场所——据佘幼芝讲述,这座祠堂是“乾隆皇上在我们这房子的基础上,把平房扒了重修的”,而且后来每逢袁崇焕的祭日,清廷都会派官员来祭拜。每年清明节,很多广东人士更是要到这里来为袁崇焕扫墓,举行公祭,清道光十一年(1831年)2月,袁崇焕的东莞同乡、湖南巡抚吴荣光为他题写了墓碑曰“有明袁大将军墓”。后来康有为亦为墓堂题联刻石曰:“自坏长城慨古今,永留毅魄壮山河。”
三
袁督师庙:袁崇焕祭拜处
乾嘉以后,国势渐衰,包括袁崇焕墓在内的广东旧义园,“垣墙榱桷大半倾颓,冢陷碑欹和见露骨”。令人“恻然不忍坐视”,后来多次重修。
清末民初,随着列强对中国的侵略和瓜分不断加剧,袁崇焕和岳飞等更加受到世人推崇。
1917年,在龙潭湖畔建成了一座袁督师庙。这座建筑在一米高的台基之上,面阔三间,坐西朝东,四周绕以短垣的小庙里,悬挂和镌刻了当时很多历史名人撰写的额、联和诗文:比如康有为题写了“袁督师庙”的横额,曾参与戊戌变法的原御史宋伯鲁书写和镌刻了袁崇焕的遗诗九首。
清代如颐和园、北海、天坛等地都是皇家禁苑,平民百姓不得擅入,所以在南城的龙潭湖和陶然亭等地就成了庶民喜爱的游憩场所。龙潭湖面积不大,可旧时湖畔郁郁葱葱地长满了青槐、白杨、垂柳,岸边翠树成行,水面舟船荡漾,风光煞是优美。徜徉湖边,可见北岸的袁督师庙庄严肃穆地屹立着,令游览者莫不肃然起敬,登门祭拜。因此在很多老北京人忆旧的散文中,只要提到龙潭湖,必定会提到袁督师庙。
为了城市建设的需要,1952年的春天,北京市政府议迁出城内的墓地。叶恭绰、柳亚子、李济深、章士钊等爱国人士联名上书毛泽东主席,指出人们虽然推崇袁崇焕的历史功绩,“但或不知其祠、墓即在咫尺”,提出“兹当提倡民族气节和爱国主义之际”,对袁崇焕墓“特予保全,并加崇饰,以资观感”。袁崇焕的墓地和龙潭湖畔的庙宇,不仅得到了保护,还进行了修缮,成为人们缅怀民族英雄的场所。据史料记载:宋庆龄、周恩来、傅作义、蔡廷锴、蒋光鼐都曾经到过袁崇焕墓祭扫。
1984年,袁崇焕墓、祠和庙被定为北京市市级文物保护单位,1992年还专门拨款修复了袁崇焕墓。据王伟和袁碧荣两位学者编著的《金石记忆》一书记载,一位美联社记者采访佘家守墓人后流着泪说:“我们美国立国才200多年,而你们佘家却为一个人守了近400年的墓,可敬可赞!”其实对于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华民族而言,这样可歌可泣的事迹还有很多很多……在很大程度上,佘家代代相传的守护,更可以看作是一种无声的爱国誓言。(呼延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