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时外国人进长沙城有如蜀道之难

今日的长沙,日新月异,正在升级建设开放型市场、开放型经济、开放型社会的战略,被誉为网红城市。但在晚清时期,外国人进长沙有如“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长沙曾是外国人眼中的“铁门之城”

如果要选用一个词语来给19 世纪晚期的长沙进行定性描述,特别是由外国人来选的话,非“铁门之城”莫属!

“铁门之城”最初是指在太平军攻打长沙时,长沙人表现出最勇敢和最有效率的抵抗,长沙城成为太平军入湘征战以来唯一一座没有被攻破的城池,因而赢得了“铁门之城” 的称号,意为这是一座军事上牢不可破的坚固城堡。但是,外国传教士在借用“铁门之城” 时,则成了一个完全意义上的贬义词,是拒绝文明洗礼、守旧排外、封闭孤立、与外界隔绝的代名词。这是由于在“天朝上国”思想的影响下,排外成为晚清时期中国人的一种普遍心态;加上相对闭塞的地理环境以及湘军挽救清廷统治于倒悬的巨大成功,湖南人形成了一股不可向迩的虚骄之气。作为全省政治、文化中心的长沙,守旧与封闭的心态表现得尤为突出。正如梁启超所言,“发逆之役,湘军成大功,故嚣张之气渐生,而仇视洋人之风以起”。

在外国传教士的记载中可以看到,不管别的省份采取什么态度,湖南仍然毫不容情,出现了对洋人的仇视和对基督教的最激烈的攻击。虔诚传播基督福音的外国传教士们因此产生了一种很深的挫败感。在他们的眼中,不但是省城长沙,甚至湖南全省都如“一座紧闭的城堡”“一个反抗的险要堡垒”,是“中国最封闭的省份”,是一个“深闭固拒”的地方。他们真心实意地认为,基督福音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全世界的人都应该接受,但湖南这个省份、长沙这座城市竟然如此顽固不化,进都不让他们进来,更别谈接受基督的洗礼了。

感到十分恼火却又无可奈何的传教士们将长沙比作“铁门之城”,以表达其强烈的不满与愤怒情绪。

面对近代西方文明的强势,面对“西力东侵”“西学东渐”大潮的冲击,大清王朝根本就无力抵抗。随着《南京条约》及以后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的签订,以前严格限制对外交往的闭关自守政策防线轰然倒塌,外国人包括传教士到中国内陆自由游历、通商、传教,成为受不平等条约保护的合法行为。但“在中国其他各省向传教士和商人开放很久以后,湖南人继续吹嘘没有一个外国人胆敢进入他们的省境”,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因鸦片战争的失败,中国的国门早已洞开,但在1863 年,当英国循道会牧师郭修理(乔塞亚·考克斯)圆满完成汉口开辟新区任务后,从武汉去湘潭,在距长沙10 公里处被发现后即告知其不许在长沙城边停留。郭修理到湘潭后由原路返回,长沙市民闻讯,上万人聚集江边观望,大声吆喝威吓,吓得郭修理只得经津市灰溜溜地沿长江返回汉口。据学者研究,直到1875 年才有第一个传教士进入湖南,但很快就被愤怒的民众驱逐出去。此后,基督教徒一直试图打入湖南,但直到1880 年没有一个外国人访问过长沙。因此,洋人包括传教士进入长沙的道路漫长且充满险阻。

外国人打开“铁门之城”的“奇招妙术”

再坚固的堡垒,总有被攻破的时候。禁果总是让人觉得格外香甜,“铁门之城”长沙激发了外国人的猎奇心理和冒险欲望,促使他们施展浑身解数去打破。

在晚清时期,第一个进入长沙城的外国人是德国人谔尔福(Eujcm Wolf,或译作谔乃福、吴礼福),时为1897 年3 月。谔尔福虽然最终进了长沙城,但过程充满着惊险,而且是在深更半夜的时候偷偷摸摸进的城。

当谔尔福游历到长沙时,适逢湖南巡抚陈宝箴去永州阅兵而不在长沙。他派人投名刺给时任湖南布政使何枢,提出了拜谒何氏并进入长沙城的请求。何藩台不仅严辞拒绝,还大骂信使,牌示驱逐。“于是湘官群哄于上,湘士民群哄于下”,迅速聚集了数万人。谔尔福誓死必欲入城,官民誓死相阻,顽强对峙的双方互不相让,形势顿时紧张。此时,长沙一些清醒明白的官绅迅速指派专人搭乘轮船赶赴湖北,向湖广总督张之洞请示。

在等待总督指示过程中,岳麓、城南、求忠三书院的诸生已经群情激昂,纷纷表示要打死谔尔福,岳麓书院山长王先谦出面也无法压制诸生们的怒火。

眼见事态有失控之势,熊希龄、邹代钧立即拜见湖南学政江标,请求江标出面邀请谔尔福入衙。江标表示同意,约定三更时分即子时派人前往城门迎接。谁知城门早已落锁,看守城门的官员表现出很强的原则性,坚称没有藩台命令,不敢私自打开城门,谔尔福只得在城外干等了一夜。

3 月18 日,张之洞手谕送达长沙,明令诸官不得借口陈抚出巡在外,推卸责任,激成意外,否则严惩不贷。经熊希龄等人调停,最后商定仍在三更时邀请谔尔福入城,并在抚署东侧的又一村为其设宴压惊,除何枢外的留守各官均出席陪坐。宾主前嫌冰释,尽欢而散。坚持多日的谔尔福,终于如愿以偿地进了长沙城。

次年,熊希龄上书陈宝箴:“德人谔尔福游历来湘,藩台拒而不纳,三书院生童几欲击之以死,龄与伯严等犯众怒而为之,幸而入城无事。否则,山东曹州之祸,不在胶州而在长沙矣。试思祸机一发,湘人能安枕乎?” 幸亏熊希龄与陈三立等人当机立断地妥善处理,避免了一场弥天巨祸。

雅学诗(B.H.Alexander,又译为亚历山大),系美国宣道会英籍牧师。1898 年秋,雅学诗从常德雇船来长沙,身着中国服,冒充宁波人住进旅店后,派中国助手持他的名片去衙门交涉传教活动。官府派人来店,禁止他住在城内。他以无处可去为由,强行在旅店留宿一晚。次日早上,官府即派人用轿子将他抬到城外船上,并押送他去常德。行至中途,雅学诗暗自逃走,另雇船于星期六晚上返回长沙。星期一上午,逃回长沙的雅学诗带中国助手和传教书刊、传单,坐轿直奔衙门,出示护照,向长沙知府提出了保护他们在城里布道的要求,否则派人送他们去汉口美国领事馆。遭到拒绝后,雅学诗不顾愤怒的知府发出的拘留威胁,直奔大街,沿街叫卖,自行售书传教。官员派人一路跟着,强迫他们出城上船,命令船夫将船开到湘江对岸。第二天,雅学诗只好乘船回汉口,向美国领事馆报告。经美国领事与清廷总理衙门交涉,雅学诗获得在长沙传教的保护公文,于1899 年6 月再度购木船来到长沙。官府派了一条兵船在他们的船旁进行守护,并警告 “没有士兵的保护,不得自行上岸”。就这样,雅学诗在小西门外的船上住了下来。他们日间进城售书布道,晚上在船上住宿,坚持活动长达半年之久。“如是者经年,终于逐步为基督事业打开了长沙的大门”。

在最先进入长沙城的一批外国人中,美国铁路工程师柏生士是唯一享受到隆重礼遇的一位。受美国合兴公司之托,为建造粤汉铁路进行前期勘探的柏生士一行,从平水、湘阴、岳州,一路往南,于1899 年1 月7 日正式到达长沙。岸上已经搭建起一道拱门—— 凯旋门,人们正期待着他们的到访。刚一上岸,柏生士立即差人向巡抚俞廉三递上名片,表达他们想去拜会巡抚的渴望。但俞抚总是找各种理由婉拒,如要视察军队的射箭训练场、未做好接见的准备、衙门太小不能接见全部人员,等等。但在获悉湖广总督张之洞已经在总督衙门里接待过他们后,俞抚立即表示可以在巡抚衙门正式接见他们,并给予布政使才可以享有的同等礼仪。两天后,巡抚大人即派出了11 顶官轿迎请客人。

于是,一道从不曾有过的风景线出现在长沙城内:一支庞大的巡抚卫队,护送一支坐着轿子的外国人队伍,前面有号手和旗手开道,作为总工程师的柏生士手中挥舞着一面小小的美国国旗,缓缓地进入了长沙城,朝着巡抚大院的方向行进。柏生士写道:“这是第一个外国团体受到当地政府如此隆重的礼遇,如此地招摇过市。”

沿途挤满了看热闹的老百姓,除了更多地表现出一种过分的好奇外,没有任何辱骂和不礼貌的行为。他们的轿子被径直抬到了巡抚庭院内,巡抚派遣的私人代表已经在那里恭候,随后被引见给巡抚俞廉三。双方的会见共延续了约15 分钟,十分融洽愉快。

第一个在长沙城内办妥购置房地手续的外国传教士是杨格非(Griffith John,又译为杨约翰、杨笃信),系英国伦敦会牧师。1855 年,杨格非来华,在上海传教。 第二次鸦片战争后,即从上海出发,遍历华中各省。杨格非擅长写作和演讲,以其在中国广阔的内陆旅行布道而知名,有“街头布道家”之称。他先后五进湖南,三过长沙,均遭驱逐。1899 年,得到英国驻汉口领事霍必兰(P . L .Warren)的帮助,杨格非从湖广总督张之洞处获得了一道保护令,并将其印在传教书刊和传单上,于4月 27 日来到长沙后,直奔衙门,向官员出示通令,要求在长沙建堂传教。因当时各县考生正在长沙参加考试,为避免引起骚乱,官府让其不要急于传教。

杨格非并未听从官员们的劝告,私下在北门外购得一处房子。官府再次施展拖延术,让其先去衡阳等地,回来后再办,并派兵船护送杨格非等一行人赴湘潭。5月14 日,杨格非返回长沙后,进城叫卖布道书刊,同时交涉办理购房手续,未能如愿。他向汉口英国领事报告,再次请求帮助,经领事与张之洞交涉后,杨获得购房许可,但长沙官府还是不愿或不敢办理,借故推诿敷衍。直到1902 年,杨格非终于在长沙正式办好了购置房地的手续,设立伦敦会在湖南的传教中心据点(后转让给北美长老会,即外湘春街永恒堂现址)。

曾经的长沙,“深闭固拒”,弥漫着一股仇洋拒夷之风,但要阻止时代前进的步伐是徒劳无益的。“铁门之城”被打开,既是受不平等条约保护的外国人施展招术的结果,更是长沙自身不得不接受近代文明洗礼、开展对外交流合作的需要。消极自保没有出路,自主开放才是走向进步与文明的明智选择。

(责任编辑:亚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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