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记
草木记(一)
赵一男
从砖缝里生出的花草,我都好好地养着,不曾动过除去的念头,甚至偶尔会怜悯地给它们些水。当然,它们也从未入选我的插花瓶,在我的审美里,其样貌还不够级别。清风徐来,波澜不惊,细雨偶润,微展清欢。它们就这么活着,好好的,一整个夏天。(至少我这么认为。)
夏日的黄昏,坐在石阶上,细细地端详它们——细瘦的身材,扁椭的叶,小米黄的朵儿……不高昂着头,也不刻意地低垂首,那份娴静,竟是一种极致的美。想起古人的智慧: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其貌不扬的花草,躲在角落里,终其一生也不会获得别人的激赏,但他们也可能因此躲过被采摘的命运,平安度日。那些风啊,流云和星光,还有一缕缕的晨辉与夕阳,它们也不曾错过,这样的一生谁说不是一种圆满?如果接受了炽热的目光反倒可能会被灼伤,插在瓶里的那些艳花丽草早已枯萎……
它们在我的小院里,给炎夏带来些许清凉。很少仔细地打量过,它们美得那么不起眼。但我不愿轻易扼杀一株生命——或许这也是一种伪善,可以在扫地时刻意放过一只跳跳蛛或小蚂蚁,也可以允许杂花野草肆意霸占我的庭院,却几次对心仪的丁香,蔷薇,百合……痛下杀手……当它们成为我的瓶中客,我的欢喜真的多了吗?还是只是刹那的惊叹?不过是满足一点小小的虚荣罢了——证明我对它们的拥有和选择的权力。有什么不同呢?——所有的花草,拥有平等的活着的权利,平等的展示美的权利,平等的被爱的权利。而人总是自作聪明的,觉得可以厚此薄彼,可以随意选择,可以裁定其它生物的命运——以喜爱或者厌恶的名义。
人的一生常常不如一株花草,其命运更似风中的柳絮,水面的浮萍,可以主宰什么?灵魂还是肉体?也许我们一直在努力操控手中的舵盘,是的,我们可以努力,只有这个是我们的权力。但命运之舟最终驶向哪里,亦无人能够未卜先知。
不如,以草木之心过活吧,不必太过向往,也不必太过担忧,风雨如刀,也是最好的养料,努力地长出自己,再迎着微风,活成一道最平凡的风景。就像此刻,斜阳揽着天边的云朵,石阶上的花草被镀上一道绚丽的金光,而我静静地坐着,静静地,被它们欣赏。
——写于2019年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