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闵谝传】剑气纵横说剑客
剑气纵横说剑客
剑气纵横说剑客
作者：闵生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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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古之圣品也，至尊至贵，人神咸崇。因其尊贵，常为文人侠士匹配之物，如干将、莫邪、倚天、太阿等名剑。所谓宝剑赠壮士，明珠馈佳人。
清人张潮曰: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间大不平，非剑不能消也。唐代诗人贾岛写了首《剑客》:“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今日把示君，谁有不平事”。瞧瞧这便是剑客的豪气。
何谓剑气？剑气即剑的光芒，常以喻人的才华才气。在古人眼里，“剑气”常与“斗牛”相对。如文天祥的“堂堂剑气，斗牛空认奇杰。”比如“剑马求不得，狂歌走天涯。”在我的意识里，骑马仗剑闯江湖，这是真正的骑士风度。所以书家们常挥毫写“倚剑天外，射雕云中”，以抒发内心的豪情。
中国人讲侠义,剑客不仅尚武，更要尚义。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项庄本来是一个伟大的剑客，但项羽的妇人之仁不仅葬送了自己称霸天下的良机，而且让项庄这个剑客空舞了一场。当然，项羽是楚国贵族，也是真正的剑客。他不容忍下作的黑手污了剑客的英名，因为这样胜之不武。然而，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楚汉战争项羽失败的主要原因不在文不在武，关键是他不及刘邦无耻。
侠义是中国人才能读懂的一种精神，是中国博大精深的文化下酝酿出的一种文化。就像日本推崇他们的武士道，西方喜欢谈论他们的骑士精神一样。相较中国的侠义精神，武士道这些都太单薄了。可以说侠义精神是中国特有的精神财富。中国的武侠小说也情钟剑器，金庸笔下的剑客，也别有侠气，各路英雄华山论剑。剑客侠义的表现往往是敢为正义亮剑，所以，伟大的剑客从来不是光说不练，而是扬眉剑出鞘。他们或一剑封喉，或舍身成仁。刺客之道乃是侠义之道。上古圣贤就赞美刺客的品德。所以，有人说“刺客之道，以寡敌众，是勇气！”“刺客之道，杀身成仁，是勇气！”“刺客之道，三尺直剑，五步之内，血染金殿，皇者畏惧，是为勇气！”
刺客的壮举常常为后世传颂。后世传有《聂政刺韩王曲》就是《广陵散》，被琴家广为弹奏，《广陵散》的旋律激昂、慷慨，它是我国现存古琴曲中唯一的具有戈矛杀伐战斗气氛的乐曲，直接表达了被压迫者反抗暴君的斗争精神，具有很高的思想性及艺术性。据说弹得最好的是竹林七贤中的嵇康，用以表示对聂政的敬仰。或许嵇康也正是看到了《广陵散》的这种反抗精神与战斗意志，才如此酷爱《广陵散》并对之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
可歌可泣的刺客
“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中国人一向称道诚信。“肝胆直，毛发耸，一诺千金重”。想来一言九鼎、一诺千金都是可贵的品质。刺客们的可歌之处是谋士义薄云天的忠勇和诚信以及一往无前的执行力。
中国历史上最出镜的剑客当是荊轲。“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易水边剑客的悲壮背影每每让我们挥之不去。春秋几大刺客中，有成功的有失败的，专诸刺王僚成功了，要离刺庆忌成功了，聂政刺韩相成功了，荆轲、豫让失败了。荆轲、专诸与聂政当场就义，要离、豫让事后自杀。我这里重点关注两位刺客，一是要离，一是聂政。在我眼里，他们的故事更传奇。
专诸受公子光之托，成功刺杀其兄吴王僚，专诸身死成仁，公子光自立为国君，这就是吴王阖闾。为报大恩，阖闾封专诸的儿子为上卿。多年后，又一伟大的刺客在吴国诞生了，他就是要离，要离身高五尺，腰围一束，形容丑陋，但智术非凡，有万人之勇，是当地有名的击剑能手。因其折辱壮士丘迮，被推为天下勇士。自吴王僚死后，阖闾立国，公子庆忌逃往艾城，卧薪尝胆伺机复仇。公子庆忌威猛无比、万夫莫敌。阖闾日夜忧虑。时伍子胥又荐离刺杀庆忌。要离尽忠义之心，献用苦肉之计。一日在朝与阖闾斗剑，先用竹剑刺伤公子光的手腕，再取真剑斩断自己的右臂 (典故“壮士断臂”即来源于此) ，投奔卫国找庆忌去了。要离走后，阖闾还依计杀掉了他的妻子和儿子。庆忌深信不疑，视为心腹。不久，庆忌领军渡江，准备攻打吴王阖闾。要离趁其不备，左手持矛从庆忌身后狠狠刺去，当即刺穿庆忌胸膛。不料庆忌竟不得就死，返身抓住要离的小腿将其头下脚上倒提起来，大笑着将他浸入江中三次，又坐下将要离放在膝上笑道：“嘻嘻哉！天下之勇士也，乃敢加兵刃于我。”左右欲杀要离，庆忌却阻拦道：“岂可一日而杀天下勇士二人哉！”命令放要离还吴，自己却拔出长矛，喋血而死。
我们再说说聂政。春秋末期，韩国大夫严仲子受丞相侠累的迫害流亡他国。他游历各地，欲寻侠士为自己报离乡之恨，刺杀侠累。后闻听魏国轵地人聂政因杀人避仇，携母及姐隐迹于齐国，在市场做市贩屠狗生意。其人仁孝侠义，武功高超。严仲子遂赴齐登门拜访，并备酒馔亲向聂母致礼，赠黄金百镒与聂母为礼。聂政坚辞不受，但已心许严仲子为知己。不久，聂母辞世。严仲子亲执子礼助聂政葬母，聂政感激在心。此后，聂政服母丧三年，并嫁其姐。无一切后顾之忧后，找到严仲子践诺。聂政仗剑直入甲士兵林立、护卫森严的韩府，以白虹贯日之势长剑已刺入侠累胸膛，侠累顷刻命丧。顿时府中大乱，甲士们齐上围攻聂政。聂政仗长剑击杀数十人后，难逃重围，遂倒转剑柄，以剑尖划破面颊，剜出双眼，破腹而死。
聂政死后，韩王暴其尸于市，悬赏购求能辨认其人者。聂政姐聂嫈闻讯动身赴韩，至市，果认出尸乃聂政。聂嫈抱尸恸哭，大声道：“此轵地深井里人吾弟聂政啊！”当时有好心劝止道：“此乃刺韩相之凶手，韩王悬赏千金欲求其姓名，他的亲人恐怕也难逃重罚。你不躲避，怎么还敢来辨认呀？”聂嫈回答：“聂政之所以蒙受屈辱隐迹于市贩之中，是因老母在堂，我尚未嫁。严仲子认识吾弟聂政于屠贩之中，屈身结交，此深厚知遇之恩怎可不报！士为知己者死，聂政不过是因为我才毁坏自己的躯体，以免被人辨认出来牵连与我。但我又怎能害怕被牵连而任聂政的英名埋没！”
话说完，聂嫈长呼三声“天！”然后自杀于聂政的尸体旁。有市人感其姐弟侠义，收其尸厚殓之。
可悲可叹的刺客
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也。孟子的这句话足以阐释生命的要义。然而刺客的可悲在于不解生命的要义，并非全是舍生取义，而大多是为虎吃食。他们是乱世的炮灰，因为心怀对主子的豢养之恩，表现出的是狗一样的忠诚，脑子里只有忠和义，所以，他们的行为果决。傻哈哈地为他人火中取栗。动辄热血上头，拿生命作儿戏。《史记.刺客传》记载了先秦著名的五大刺客事件即曹沫（刿）劫盟、专诸刺王僚、豫让刺赵君、聂政刺韩相、荆轲刺秦王。刺客之举貌似壮怀激烈，回肠荡气。但有几个行得正确、死得其所？扬雄说：要离的死是蜘蛛、蝥虫之类的死，聂政的死是壮士之类的死，荆轲的死是刺客之类的死。没能死的其所，此乃刺客之流的莫大悲哀。
他们中大多数人或是被当权者雇凶杀人，但是，刺客之义令人动容。难怪后世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为什么屠狗之辈仗义？傻呗，愣呗！一介武夫，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而且头上的愣肉拿锹铲。史籍多以浓重的笔墨宣扬封建礼教的侠胆忠义，司马迁让五位刺客名垂青史，可以理解。但冷静想来，五大刺客中除唯一幸免于死的曹沫智勇双全，兵不血刃解决问题，而且让齐鲁双方互利共赢。将军夸宝剑，岂在杀伤多？豫让固然仁义，但他行刺的赵襄子是仁君，当屡屡行刺未果后，他并幡然悔悟。最后在赵襄子大义和宽容下，他请求刺一下赵襄子的衣服，然后自杀以谢知伯和赵襄子。司马迁为什么没有把要离的名字记入史策？其中原因要离本人的话可以佐证。刺杀庆忌后，要离在回国途中，渡至江陵时，忽然悲痛不已，不肯前行，还说：“杀吾妻子以事其君，非仁也；为新君而杀故君之子，非义也。”认为自己没面目再见天下之士，回到吴国，阖闾金殿庆封要离，要离不受，说：“我杀庆忌，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吴国的安宁，让百姓能安居乐业。”然后在殿上自杀。他这样做，一方面是告诉吴王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另一方面是感谢庆忌的知遇知恩，或许还有向牺牲的妻儿谢罪。所以他只有死了，凄凉而又悲壮。勇士死于勇士之手这本身就是个悲剧，而勇士又自己结束自己的性命就不得不说是震撼了。这才是真正的剑客。他不仅有剑胆，而且有琴心。仅此看，豫让和要离临死前还算觉悟了。当看完要离刺庆忌的故事后，我更敬佩庆忌。我们不得不说，要离和豫让杀错了人。虽然豫让屡刺赵襄子未遂，但二人的自杀是对自己的判决。当剑客死于自己剑下时，我们还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呢。所以，我觉得太史公应把要离写进《史记·刺客列传》。
刺客的勇与莽，在我看来是有勇无智，缺乏独立思考能力。身处底层社会的村氓野夫位卑命贱，一旦受人礼遇便受宠若惊，终生不忘。使得他们宁肯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他们为一些王侯的点滴恩宠，诚惶诚恐地甘心卖命。虽说大多数死得壮烈，但不能算作义，或是为人所用，激于义愤后逞匹夫之勇。或说是受人之恩，然后图报。
如果一个人在你最困难地时候给予你无私的帮助，你无论以什么方式报答，都不为过。但细想刺客所孝忠的主子，他们就是要以你为器，拿你当炮灰。而且大多赤裸裸地袒露自己的心迹。比如严仲子，他先以百两黄金为聂政之母祝寿，聂政不受，严仲子说明来意：我有仇人，周游列国没找到能为我报仇的人，到了齐国，听说您很重义气，所以献上百金，作为您母亲一点点粗粮的费用，也能与你交个朋友。你瞧他说的是多么动听啊！聂政是何许人？屠户，一个负案在逃的杀人犯，愣得要命，他脑子里哪开什么窍。想来像他这样粗人是不多被别人用正眼瞧的，而遇到严仲子的优待，他能不激动吗？那情形大概如今天的地痞流氓被官场流氓利用时，喝二两猫尿后拍着腔子信誓旦旦：只要你领导一句话，这事包在兄弟身上。仅从职业看，专诸是杀猪的，聂政是杀狗的，两个屠夫而已。与王侯将相比，他们太卑微。伍子胥堂堂一将军，仲子贵为王侯，他何以结交你一个屠夫？你杀猪屠狗之辈何德何能？但凡有脑子的人绝对不会珍视这种所谓的友谊。
在荆轲刺秦王以前，还有一个叫樊瘀期的，他与秦王有不共戴天之仇，荆轲说明行刺之前想用他的头作“道具”献给秦王时，他竟然毫不犹豫，喀嚓──割下来，拿去。太慷慨了。相比这下，要离更过分，他不仅自己壮士断腕，佯投庆忌，阖闾还依计杀掉了他的妻子和儿子。这是疯狂的代价。其实，如果这些刺客想明白了，就不会去行刺，因为杀了此君王，还有后来人。打个比方，奥巴马杀了，希拉里上来更坏。所以，行刺任何一届美国总统都是愚蠢的。
如今，人类早告别了冷兵器时代，剑客远去，今天的刺客多是实施自杀性袭击的恐怖分子。我们不得不承认，我们社会道德堕落，诚信危机。我们这个时代缺乏忠诚与信任。男人无所谓忠诚，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太纸；女人无所谓正派，正派是因为受到的诱惑不够。当然，这个时代堕落的不仅是人的品质，剑的品质也堕落，剑客的侠义之气及他们的一种高贵的精神也久违了。剑气必由华贵沦为低俗。如今，剑通贱，这东东贱得只有腰来腿不来的老头太太才玩。其实也正常。人们这样损人:尕子，我今儿早上在公园看见你妈耍剑着呢!放屁，你妈才耍剑呢。每逢冬天来临，许多人总会发一个段子：
从前，有一个剑客
在朔风呼啸的夜里
孤身一人
伫立在破损的城头上
雪花沾湿了他的眉
冰砾撕裂了他的披风
他的剑是冷的
他的眼神是冷的
他的心，也是冷的
……
后来,这个孙子被冻死了
悲夫！
【作家档案】
闵生裕
闵生裕（现被聘为本平台专栏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不自由撰稿人。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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