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海拾贝】中津彻夫 | 出 巢 翻译: 容子
总第135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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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去年九月的事。我家后面的那棵杉树上,野鸽子在那儿做了个窝,下了蛋。这是花匠在剪枝时发现的。
“野鸽子在这儿下蛋了,这个树枝可怎么办才好啊,”剪子的声音中断了,从高处传来了花匠的说话声。
“请您不要修剪那个树枝,让它原封不动地保留着吧。”我从窗口探出头,向花匠恳求。
“好吧,就把周围的修剪一下,这枝就这么留着吧。”花匠这么说。然后,他像是在自言自语:“都说野鸽子下蛋是雄雌成对……真怪!一下子下两个蛋。”接着,又传来了剪枝的声音。
花匠走了以后,我爬上梯子,偷看着这个鸟窝。鸟窝做得很粗糙,只不过就是为了不掉下来,弄很少的一些小树枝堆在一块儿垫了个座。在这些小树枝上面,有两个鸡蛋一般大小的鸟蛋,随随便便地躺在那儿。
从这以后,出现了以前不曾有过的事。真怪,每天早晨和黄昏,就会传来鸽子们不太清楚的叫声。我总觉得鸽子像是在远处阳光照射下的灌木丛中鸣叫,这种叫声多么柔和,温暖,安静,有趣啊。
听到这样的叫声,我就想起以前住在山村里的往事,沉浸在那种非常悠然的气氛中。唉,现在哪有这种舒服的感觉,世间越来越充满令人烦燥的氛围。所以,山鸽子的叫声犹如把人引入夜国的梦境中,使人心情舒畅愉快。
我曾猜想:野鸽子是在附近的哪个山上鸣叫呢?由于发现了鸟窝,我知道了这叫声就是从后面的树丛里传来的。
那只雄鸽子在孵蛋的雌鸽子旁边飞来飞去,不知它们的哪一只在叫唤,反正出人意料,居然在如此靠近的地方发出叫声。这声音听起来总觉得像是从远处的山上传来,这种空灵回旋的声音真好听。
整个夏天,枝繁叶茂的杉树遮挡住了野鸽子的动静,但是剪枝以后的杉树,如同一根光秃秃的木棍,鸟窝就在无情的风吹雨打下抛露着。在树下可以看见那只雌鸽子护着蛋,警惕地四下张望。如果把剪枝后剩下的唯一这枝树叶比作一汪绿水,那么就会感到仿佛看见水鸟浮在山怀中的湖面上,它伸直了脖颈,瞪着眼左顾右盼。蔚蓝的天空由此向远方延伸着,我的思绪也无边无际地展开了。
过了几天,我发现鸟蛋里孵出了小鸽子,因为我看见伏窝的雌鸽子在黄昏的时候离开了鸟窝,向空中笔直地飞去。
又过了几天,我爬上屋顶,小心地从那儿向鸟窝偷窥。我没把梯子靠在树干上,因为怕惊动小鸽子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回来的大鸽子。
粗糙的窝巢上,两只难看的小鸽子长着茶褐色的胎毛,露出一付不知害怕的大胆神情,不安静地在那儿蠢动着——它们争食的时候是很厉害的。这是个动人的场面:可以说,这是一个父母和孩子的生命融合在一起跃动的场面。
从外面飞回来的大鸽子总是先停在近旁的树枝上,看一会儿窝中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一边发出欢叫声一边拼命向前探着身子的小鸽子,然后再移近它们身边,把渔来的食物嘴对嘴地喂进张开得几乎要裂口的小鸽子嘴里。那个样子,真像马上要把嘴伸到了小鸽子的胃里,深深地伸到了小鸽子的咽喉处。大鸽子全身猛烈地振动着翅膀,像是一边说“吃吧,吃吧”,一边给小鸽子喂食。小鸽子到底是小鸽子,它们答应着父母,一面咕噜噜地拼命地扭动着身子,一面狠劲地吞下了食物。这真使人感受到那种惊人的原始爱的生命哺养。
只要一有时间,我就站在杉树下,悄悄地观察大鸽子哺育小鸽子的情景。于是,直到小鸽子飞离窝巢的整个成长过程,我都了解了。
从那以后,又过了些日子。一天早晨,我躺在床上,刚从假日的懒觉中醒来,就听见了往常那种悠然的、犹如梦境中听见的鸽叫声。
我翻身起来打开窗子,外面正下着小雨。
大鸽子似乎在雨中呼叫,向着邻家屋顶上的天线势不可挡地飞去。在它后面,有一只小鸽子追赶着,歪歪斜斜地向邻家屋顶的顶端飞去,然后停在了瓦上。不一会儿,又有一只飞过去,摇摇晃晃地停在了稍微矮一点的厢房顶上。它们显然就是那对小鸽子,一眼就可看出它们的翅膀还很娇嫩。
这两只小鸽子,可能早已飞出了窝。它们在我家的房顶上休息了一下双翼,然后飞越过十米之隔的阿巾家的低矮房屋,飞到了邻家的屋顶上落翅。这种冒险的飞越,真像它们妈妈的样子。
它们在邻家屋顶上休息了一阵,有一只又飞到了那根撑着近旁橡树的横枝上,另一只也随后跟了过去。两只小鸽子整齐地并排在那儿停着,恢复着冒险后感到的疲乏。它们的爸爸也飞来了,像是对它们的出飞表示祝贺,在它们周围飞来飞去,不一会儿,不知飞到哪儿去了。剩下两只小鸽子一直并排停在那儿被雨淋湿着,一动不动直到黄昏来临。
天快黑的时候,小鸽子们回到了它们出生的杉树上,像是要在那儿过夜。
可是第二天,我下班后回家一看,杉树上没有鸽子,附近周围也没看见它们。傍晚的时候,我惦记着鸽子——不知它们回来了没有,于是,爬上了靠在杉树上的梯子,想看清楚鸟窝的动静。啊,令我大吃一惊的是,用小树枝堆垫的那个粗糙的鸟窝,已无影无踪,连做窝用的小树枝碎片都不见一块。如果说鸟窝是被踢散了,倒有点儿像,因为树下有一、两根像是落下来的小枝,不过,也只有这么一、两枝罢了。
我猜想,大概是小鸽子到了长大的时候,大鸽子们就把窝拆了,让它们出巢自立。也许是小鸽子自己拆了窝,飞出了巢。对于野鸽子的习性不很熟悉的我,不知选择哪一种结论好。但不管怎样,那两只年轻(不,说年幼更确切)的小鸽子,它们出飞的样子始终清晰地留在我的心里。从那以后,我在这一带没有再看见野鸽子,也没有再听到它们犹如梦境中的鸣叫。
在新年的启程中,被屠苏酒(注:新年酒)弄得有点儿醉了的我,脑海中又重新浮现出小鸽子们勇敢出飞的情景。
1979年2月10日译自日本报纸文学版,上海外事翻译协会会刊《译友》2016年第1期刊登
容子,现为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上海市作家协会会员、上海市外事翻译工作者协会会员。于1985年在《特区文学》发表日本中篇小说译文《破产制造者》等;1991年合著出版《中外文艺家及名作辞典》;2014年出版散文集《走出国门》(海外篇)、《守望家园》(国内篇);2019年10月出版散文集《故乡在何方》。在多个报刊和新媒体上发表过散文、随笔、纪实文、短篇译文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