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1981年,重庆百年难遇的特大洪水
邵红峰
今年满39周岁的年轻朋友,肯定没有见过重庆1981年,那次惊心动魄的特大洪水。
重庆两河四岸常住的老年人,当洪水一夜逃遁后,才叹口大气说:“洪水涌来的阵仗,我有生以来第一次遇见!厉害,霸道!”
事后,重庆各大媒体及专家纷纷发言,重庆这次特大洪水,为百年一遇!
(重庆轮船公司驳船队,1981年大水淹没时情景。)
1981年夏天,当时,我还是一名川江水手。长年累月漂浮在四川宜宾至湖北宜昌千里川江之上,每年集中公休52天。正巧,重庆发大水时,我正在重庆休假,亲眼目睹了重庆百年难遇的特大洪水。
我的小家在重庆市江北区下横街保定门48号,属四川省重庆轮船公司驳船队宿舍,共三层楼,我住三楼。宿舍正挨着江北嘴,隔江可望繁忙的朝天门三码头。
我父母家在在重庆市市中区千厮门镇江寺街19号,旧称大汉烟厂,最早是南洋烟厂倉库,后属重庆港务局宿舍(共三栋)。
宿舍有两道出口,前门是一坡石梯坎,走过不宽的河街,可直下嘉陵江洗脚。后门出口,抬头就见高耸黝黑的洪崖洞。夏天大雨后,城市地下水从洪崖洞岩顶涵洞飞流直下,长年累月将洪崖洞下方斜坡冲出一条沟槽,浑浊的水顺沟注入了嘉陵江。
岳母家在一栋一楼,我父母家在二栋二楼。秋冬时节,嘉陵江清亮,宿舍大妈大嫂都爱把家中衣物,提起到五十米外的江边清洗。
记得是7月16日之前,重庆市广播电台及各大报刊早几天就预告了长江和嘉陵江有特大洪水,但当时有关部门并没有预测到是百年未遇的特大洪水。
7月16日早上,长江边的菜园坝河边市场,早已淹设。嘉陵江边磁器口河街已经进水。朝天门轮渡提前封渡,嘉陵江水已上涨至千厮门镇江寺河街的石梯坎下,离街面约10米左右。
我与妻子商量,尽快抽时间去江北城我们小家去看一看,那里地势还比父母家地势矮点。我俩急忙穿过镇江寺河街,河街上临江的重庆搬装宿舍,重庆轮渡宿舍大门外聚集着焦虑的人群,大家忙着梱绑家中棉絮衣物。………
我俩赶到临江门车站,乘公交车到上清寺,再转公交车达到江北城上横街,跑步至下横街保定门48号,沿江观涨水的人不少,可谓人山人海,围满临江河岸。
我俩刚进宿舍,我们那栋的邻居前脚已将自家的家具及衣物,搬移到街上下横街小学暂存了,有的正踩着水在家里用绳子栓牢搬不走的大家什。
浑黄的江水已淹没了二楼,我与妻子踩水爬上三楼,江水仍在疯涨。我俩来不及考虑,也设有多余的时间,打开房门,从床底下找出一梱棕绳,将房内的写字台、桌子、大衣柜统统用棕绳子串联一体栓牢实。
然后,关好门窗,又匆匆忙忙乘公交车赶回市中区,为父母及岳母家搬家。
下午赶回父母家时,嘉陵江洪水已漫过千厮门合川码头、纸盐河街及镇江寺河街一线低洼地带,临江一边房屋全部进水。洪水直涌镇江寺街港务局宿舍,因该宿舍有一道堡坎和石梯,暂时挡住了汹湧的洪水。
此时,重庆港务局负责防洪的来了三、四位工作人员,他们安慰大家,水情预报可能涨25公尺(米)(即海拔高度185.20米),就不涨了。然而,他们前脚刚走,洪水如水漫金山,一浪高过一浪,涌进了宿舍大门,朝两边底楼(一楼)铺开,漫入了一楼民居。
我俩涉水进入底楼岳母家,一家人忙得昏头转向,能打包的衣物,早已打成大布包袱。桌子、床、柜子等大物件,搬也搬不出去,洪水已淹过人的膝盖,只好用绳子如法炮制,拴在一起,防止洪水冲走。一家人扛起大包、小包撤离底楼,朝二楼空坝奔去。
空坝上满地大包、小包物品,邻居们累得直喘气,望着湧进宿舍浑黄的江水发愁:“老天爷,不能再涨了!”
岳母家刚安顿刹角(好),我又马不停蹄赶赴二栋二楼父母家。真是忙了这头,又忙那头。洪水已涌进父母家,我赶忙同兄弟姐妹一道,也如法搬运家中物品。沉重的大衣柜、大桌子实在没有力气搬走,只好用方櫈和长櫈,将大衣柜、大桌子垫高,再用绳子栓一道,把两大件连一块。然后,关闭门窗,把早已梱好的大小包袱,一齐朝三楼过道搬运,坐在包袱上端着大气,眼睁睁望着浑浊泛黄的江水冒泡漫流。
洪水步步升高,淹没二栋二楼各家窗台了。这时,宿舍上下一片繁忙,大人娃儿,全民总动员,搬上搬下。先搬好的邻居,返回来帮助家里无劳动力的邻居搬东西,邻里之间,互相帮助,三楼的邻居帮二楼的邻居,二楼的邻居又帮一楼的邻居,洪水逼来,更显邻里之情。
忙中偷闲,我抬头一望楼下河街,江水横流,河街房屋淹得只现出房顶,浪头扑来,房顶揺摇欲坠。从上游漂浮下来一根根房梁、树木,撞击着倾斜的房屋,发出一阵阵惊心动魄的响声。随即,整栋房子在洪水中土崩瓦解。散架的房粱、房板,半浮半沉顺流而下,又去撞击下面水淹的房屋。顿时,满河一片杂物漂流。………
朝天门地带,山城半岛,在暮色中好似一只半浮半沉的大龟。长江、嘉陵江两江四岸河街,一天淹设了数百家之多。
在朝天门及长江、嘉陵江两河四岸,观看涨水的民众,达数万之多。朝天门更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有关部门不得不采取临时措施,拦断朝东路及朝千路口,防止更多人群涌入朝天门。
夜晚,大雨滂沱,搬出的家具、衣物淋湿透了。人也淋得像一只只落汤鸡一样,大家一点不觉得冷,心里只希望江水不要再涨了。
第二天,7月17日清晨,江水稳住了,压在两江受灾民众心头的巨石落地了。
江水像一头战败的狮子,失去了咋日的威风,倒地鼾睡了。
江水消落归巢了,麻烦事又接踵而至,房内留下尺多厚的淤泥。
我与自家兄妹一道,趁江水还没在房内退完,就在墙角打个洞,用铲子、扫帚、木块,将淤泥赶至洞口,用水冲走。
当江水退至底楼,我与妻子一道,又奔向岳母家。底楼淤泥更深,快埋到膝盖了。干了一整天,只洗了一半房间。第二天,一早起来,又操起铲子、扫帚,在岳母家继续战斗。上午将岳母家淤泥冲干净后,立马又乘車朝江北城奔去。路上,在一小面馆两人各吃了三两小面,赶忙跑到江北城保定门48号,邻居们已在搬家具回家了。
我打开房门,一瞧淤泥不多。因为是三楼,洪水只淹进屋五丶六寸,淤泥只有一两寸厚。我忙在窗下开了一个洞,两人用皮管套上水龙头,用自来水不停地冲洗。房间小,用了一个多小时,将自己小家冲洗完毕。然而,干完活后,全身像散了骨架一样,妻子更是累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场特大洪水,抢了三家的家具,洗了三家的淤泥,可谓百年难遇。多亏当年,自已才30多岁,身强力壮,不然搬一家就早已累爬了。
洪水一过,有关部门在镇江寺街,我父母家窗下石壁上,用红油漆在洪水淹没的最高处,写下海拔高度“193.38米”及落款“1981年7月16日”字样。
有关那次特大洪水的水文记载:1981年7月16日,重庆北碚水位208.17米,重庆寸滩水位191.41米,重庆朝天门水位193.38米。有关部门统计,整个重庆市淹没城、镇、乡415个,洪水涉及到140多万民众,为近代历史上仅次于1870年、1905年的特大洪水。
如今,镇江寺街19号(重庆港务局宿舍)因旧城改造拆迁。然而,那石壁上鲜红而惊醒世人的洪水题刻,早已深深地铭刻在我脑海里。
一一于2020年7月30日修定
注:(图片〈除署名外〉来自网络,若有不妥,告之,速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