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老故事】柳边抗敌纪实
“我们愿贡献于国家的一一生命、热血、眼泪。”
“我们愿以碧血染黄沙,愿以热血灌溉祖国的原野!”
“我知道我是你们日本鬼子的刀鞘子,请你们捉住我时,不要客气”。
这不是口号、标语,是我们抗敌当时的决心和坚志,我们要和敌人拼命,准备为国牺牲。四十年来,每当我想起这几句话和那些往事时,心中就有无限的感慨,深切的隐痛不停的激动及些许的骄矜。那一幕幕紧张、惊险,激烈而伤痛的情景,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想起那些为国捐躯的志友,后死的惭疚,更使我内心隐痛难安。有人说:“回忆是苦涩的。”但我甘愿沉缅在这苦涩的况味中。
一、筹组“辽北蒙边抗日救国军”的经过
“九一八”变起仓猝、人心惶恐不安,谣诼(zhuó)纷传,均莫知所措。适有县人高荫周返回康平,与县长张维周密商要事。我听到这个消息后,便与同学二人,夜至高家求见,承他父亲高拱辰老先生(道德会会长)为之介识。我们开门见山地问他此行任务,他坦诚的告诉我们说:“我是奉命回来筹组抗日救国军的,要在辽北蒙边一带,发动抗日。”又说:“我在东北做了多年事,我很了解日本人,这次事变,不是偶发的,更非地方性的,乃是日军蓄谋已久一项有计划的行动,所以不可能仅凭交涉就可以解决。日人要借口在我东北设立伪政权,好作他们侵略的掩饰。
政府派我们回来,筹组抗日救国军的目的是:一则可以扰乱他们占领区,激发民众抗日情绪,组织民众,对日作长期抵抗。二则可打消日人所谓东北人民建立政权系出于自愿的谎言。因为既有民众武装抵抗,就非自愿而可证明出日人的侵略行为,以匡正国际间的视听。我已与张县长谈好,以康平作根据地,先以县警察队及民众自卫队作基干,然后招兵买马,扩编抗日救国军。你是青年学生,学生是最爱国的,我希望你们帮助我工作,把你认识的同学青年们都找来,我们来共策进行。”我们三人立即答应了。以后就随同高专员积极展开筹组抗日救国军的工作。
1、设专员行署及编组警备军
民国二十年十月初设专员行署于康平县城。由公安局长谭永和任警备司令,(司令部设在公安局)将原有警察队及各区民众自卫队扩编成警备军,实况如下:
(一)县城为警备司令部所在地,将原有警察队扩编为警备第一团,由警察队赵大队长任团长。
(二)县北二区民众自卫队扩编为警备军第二团,由尹鸣扬任团长。
(三)县西北三区民众自卫队扩编为警备军第三团,由李梅五任团长。
(四)县南四区民众自卫队扩编为警备军第四团,由徐焕昶任团长。
(五)县西五区民众自卫队扩编为警备军第五团,由王××为长。(名字记不清了。)
(六)县西南六区民众自卫队扩编为警备军第六团,由翟化东任团长。
(七)县西南七区民众自卫队扩编为警备军第七团,由刘任团长。
(八)县西八区民众自卫队扩编为警备军第八团,由王××任团长。
(九)县东九区民众自卫队扩编为警备军第九团,由刘辅卿(绰号刘大马棒、曾任过奉军团长)任团长。
刘叙五任指挥,外设参谋二人。专员行署统一卫队(招募及由各区抽调组成,人数较少,不足一团。)由白梦梅任团长。
所谓“扩编”是除将原有自卫队改编外,并实行征、募并行制,各区内凡有枪马的人家(地主、富户),均须出兵,如自家无壮,得雇人或找人代替。另一方面各团队可募兵,收编自愿参加者。编组竣,约一万余人。此系良民,并无盗匪。(任指挥、团长者,多系地方名绅)
2、收编蒙古骑兵
康平临博旗,大统领包善一有骑兵数百人,原为维持旗下治安,防御盗匪的。于十月间有一日,高专员问我说:“你有没有听说博旗包大统领由沈阳兵工厂领来步枪三千支,并有弹药及其他轻武器,要扩建蒙古军的事吗?”我说:“近有耳闻,不知真假。”他知道我家和包大统领素有来往,交谊很深,就命令我去博旗探听虚实。我同族兄××(隐其名)备厚礼同去博旗小蒿子包大统领家,作个“问路小石子”。
我由帮统包玉山口中得知枪已领到,乃日军使蒙人建军,由包大统领负责。盘恒二日,我乘机向包大统领问说:“听说统领要招兵,不知真假?”
他说:“是真的,我要作司令了。”接着说:“昨晚我告诉三管带,留××(族兄弟)在我司令部里作参谋,你的意见怎样?”(三管带为包统领第三子,与我族兄为结义好友。)
我说:“统领这样做,对后果有没有考虑过?”
他说:“这事起初我考虑了很久,但据旗下留日的人讲,日本这次是有计划的行动,要久占东三省,对我蒙人有优待,大家都主张这样做,我也就得和他们一起行动了。”我乘机向他痛陈利害,其中有一段话,使他为之动容。
我说:“日本内阁及参谋本部,都在反对关东军这样做,你知道日本军人是最讲服从的。……再看为什么东北军不抵抗,因正由中央向日本交涉,并且国联也在干涉,日本不会引起公愤,会有所顾虑的,……如成为一次地方性事件,日本得些好处就罢手,到时候统领将何以善其后?”(这种糊涂认识当时较流行,作者以此游说包善一,并使之动容,可见包更为糊涂了。一一编者注)
他默然良久说:“我是被人推上老虎背,只有走到那里算那里了,管不了那么许多。”
我趁机说:“统领招兵只管招兵,司令也一样做,不过不是为日本人做,是为我们自己做。”我接着说:“我俩这次来是有使命的,我是奉了高荫周专员的命令,专程来请统领建军,参加抗日阵线,为国出力立功…”同时,我将高专员奉命回康平筹组抗日救国军的经过,向他详为说明。并说战事结束后,可将所建的部队,改编为正规军,国家会有适当的安排,不会亏待我们的。
他沉思一会说:“我想一想,和大家商量以后再说。”
我又暗中向包帮统游说,托他多劝说包大统领,如能与高专员合作,大家都好,将来也好下台。他完全同意我的说法,允为尽力。(包帮统与我舅父为结义好友,故较亲密,能讲私话。)
我回康平后,将经过情形告高专员,他即设法积极进行,终将包善一所部组编为抗日救国军的队伍,由包善一任司令,司令部设在小蒿子。包玉山(帮统)团进驻法库县城。由此辽北蒙边抗日救国军实力增强,蒙古骑兵扩建很快,不足一月,即集结数千人。)
3、收编山区义勇军
康平西部七、八两区多山,西与彰武县毗连,通热河省阜新县,素为骑匪出没的地区,流串无常,久为地方的祸患。“九一八”事変后,股匪蜂起,小者数百,大者一、二千人,串扰于热河、辽北数县之间,各建旗号,自称义勇军(实在仍是土匪),高专员派人去收编,将愿归顺的,按人数多,编成团管,排定番号(以支队名之),委派妥人节制。一则可减其扰民。二则利用他们进入敌人占领区,打击,扰乱敌人。计收兵约数千人,编成六个支队。
3、进攻
民国二十年十月末,抗日救国军编组就绪后,即派兵分头行动:西收彰武县,切断打通路(打虎山至通辽铁路一一编者注)以西通阜新县(时热河省尚未遭日军侵占),南进打虎山受阻。北上收通辽县,与东路出发的蒙军在通辽会师。这时已能与热河省开鲁县相通,后由此路得到不少补给。南路收复法库县,逼近铁岭附近及沈阳北郊。西南进袭新民、黑山等地。东渡辽河、屡攻开原、昌图、梨树、辽源各地。因无重武器,不能攻坚,只以游击战困扰敌人,并到处破坏铁路、桥梁及其通信设备,扰乱其占领区治安。
5、宣传
在组军当时,高专员派我负责宣传工作,即组成宣传队(多系学生)赴各处开会演讲、贴标语、散传单,唤醒民众,鼓励青年参加抗日救国军。
在军事开始行动时,派宣传队员(组成若干小队)随军出动,每到一处,即集当地民众,讲述日人暴行,激发民众爱国心,号召人民群起抗日保乡卫国,青年多有参加抗日救国军者,并大量散发宣传品,借资鼓动人心。
在沈阳购买印刷机,于皇姑屯赁屋设小型印制厂,秘密印制抗日宣传品,派人分赴敌人占领区散发,暗中积极展开宣传工作。(上海“一二八”浙沪战役。我们宣传的最积极,鼓舞人心士气很大。)
6、改组为第五军区
民国二十一年春(1932年),奉命改组为第五军区,总部设有八大处。三月初,在康平召开第一次救国大会,到会各地抗日代表及汉、蒙抗日救国军各部队长约二百余人。会中由后方前来劳军的华侨代表化名国而家者演讲。他痛陈日人强暴及对我侵略史实,讲述当前国际情势及民族自救等问题,讲到激昂处,声泪俱下,感人至深,与会人士亦多有被感动失声痛哭者。当时慷慨激昂情形,实非笔所能形容。
东北同胞爱乡爱国的热情,实较其他省人,有过之无不及,可说绝无逊色,保乡救国,尤不后人。会中决定:筹备军需,暂行印发“军需票”,流通于辖区内。(以第五军区名义发行。)广揽人オ,重新整救抗日缴国军。并派干员赴吉林省境山区收编各地散在的义勇军,期能充实抗日军实力等重要事项。会后积极准备,策划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夏初出兵收复辽源县城—一郑家屯,有少数日本守备队,稍作抵抗,即乘车南退。我军本拟由此前进收复双山,瞻榆、开通等县,切断四洮路,使收复区扩大。不幸于我进城时,有当地不肖分子,乘机混水摸鱼,扰乱部分商民。亲日汉奸竟以此借口,将抗日军底细秘密电告日军。二月后日军由四平街大举北上,于郑家屯郊区激战半日,我军因火力不支,伤亡惨重,被迫后撤。
辽源县地方自卫团队数百人,因参加我方与日军作战,亦一同退出,后编入抗日救国军。经此次挫折,我军决定暂不攻城,仍以游击方式,进扰各地。
二、惨败与牺牲
1、日军三路来袭
民国二十一年秋(1932年)我军已扩编至三万人。秋收后,正拟有所行动。十一月中,日军分三路来袭:
(一) 由彰武方面来攻我右翼。
(二) 由四平街方面来攻我左翼。
(三)由沈阳、铁岭两地来向我正面进攻,以铁甲车作前驱,飞机作掩护,直扑法库、康平。
我军当即分路抵抗,因火力太差,仅凭士气英勇作战。为阻挡铁甲车,锯倒很多大树作障碍物,并挖深沟,阻碍其前进。日军以飞机数架,轮番扫射、轰炸,我骑兵因白日不敢行动,马匹死伤累累。康平县城亦被轰炸,数处起火。最不幸的是,高专员亲赴前方督战,被日军包围,战败被俘。消息传来,军心涣散。
日军合围,在康平县城双方激战,抗日军伤亡甚重。此时已群龙无首,各奔东西:英、田两司令率属突围,进入吉林山区;蒙军司令包善一早与日人暗通关节(可能是双跨,看情形行事。)此时乃正式归附日人;警备司令谭永和率众万余,向北退入博旗境内(蒙人包树森带路),徘徊两昼夜,散失数千人。(有的逃归故里、潜踪隐匿;有的化整为零,重打游击)迨日军追及,方西走阜新,行至彰武北冯家堡,被伪军包围,激战一昼夜,伤亡甚重'部乘众夜突围西去的仅七百余人。一年来聚合数县抗日壮士,到此已伤亡星散零落殆尽。
2、死难的一群
高荫周专员被日军俘去,先囚于沈阳,后不知所终。警备军第三团,已改编为第二十三团,团长李梅五为地方名绅。该驻防县西北第三区大王家窝堡。当西路日、伪军攻入该团防地时,曾激战抵抗,战败被俘人员如下:
(1)团长:李梅五。
(2)副团长:孟宪章。
(3)连长:刘兆芳。
(4)排长:刘兆举。
(5)上士班长:刘永吉、刘永棠。
(6)上等兵:张国双、赵文、刘兆祥。
以上人员系被随日军前来的彰武县伪警察大队方大队长(忘其名)所俘获。他是十足的汉奸走狗,为向日人邀功,率部先行进入大王家窝堡,即将以上战败的人员虏获,并大肆洗劫,暴行甚于土匪。(此时日军尚未进入,如他不搜索捕寻,以上诸人可免于难。)待日军到时,方大队长即抓民车命居民刘兆星(刘兆祥的胞兄)赶车载李团长诸人进入县城。(此时由正面攻来的日军早已入城,正在附近扫荡中。为时不久,日军即下令将李团长诸人一同枪决。当要枪杀赵文、刘兆祥时,方大队长因看他俩年纪太小(均年十八、九岁),一时天良发现,立即高声大喊,喝令停止开枪,向日军解说此二青年不是义勇军,乃是抓来的民夫(他们都换上便衣了)。搬运虏获武器的。赵文二人枪口下活命,真是大幸。李团长等七人殉难之日是民国ニ十年阴历十月二十日(公历1932年11月21日)。他们家人每年于此日祭,殉难地点康平县城北门。
据说当李团长诸人遇难时,忽然间狂风大作,沙土飞扬,天昏地暗,乌云蔽空,方大队长及执行杀人的日伪军都被惊呆,继而掉头急行向城中逸去。(这是车夫刘兆星及赵文、刘兆祥并城中人等均如斯言之。)高专员的被俘及李梅五诸人的死难,县人非常哀悼,有好事者编为歌谣,流传各地,以志不忘。
日伪军将抗日救国军残余扫荡后,即在康平境内大肆屠杀。先是搜索队,侦稽队分赴各乡镇,见有形迹可疑的人,就捉去拷打,便由此失踪(日军夜间活埋人)。继之大清乡,凡与抗日军有瓜葛者,皆被搜捕,(散归的抗日军已远避他方,无敢在家等死者。)被捕的人,便遭毒刑逼供,蔓引株连,罗识不休,到处捉人,造成大恐怖。被捉去的人,无一生还者。一夜之间曾在康平县政府后院,坑埋数百人。
每日被捕杀的人,真是无法以数字计。秋瑾先烈有句:“国破方知人种贱”。可易一字为:“国破方知人命贱。”“人为刀,我为鱼肉”。弱小的只有任凭凶暴强横的宰割屠杀。但这血海深仇,埋藏在人们的心中,等待机会报仇雪恨。
三、英、田司令的反攻,活捉日本指导官南竹治就地枪决
民国二十ニ年三月(1933年),英、田两司令为报前仇,率部由山区潜出偷袭康平县城,令晓攻击,一衡入城。此时日本守备队已撤走,仅有伪警察队守城,被抗日军击毖甚众。生擒日本指导官南竹治,召集民众,历数其罪,拉至南门外处死(枪毖)。群众高呼中华民国万岁!抗日救国军万岁!一时人心大快。抗日军知康平不可守,只驻留一日复行退入山区。县内青年多有随军前往者,这种不屈不挠再接再励的抗日精神,充分表现中华男儿的忠贞刚毅本色。
四、高压与迫害
日本人在东北组成伪“满州国”后,即以高压政策,血腥统治,及用拉拢、利诱、收买办法,欲使我人民就范。但我中国人凡有血性、有理智、有国家民族观念,及有正义感者,绝不屈服。其中以青年学生抗日最为积极、行动最为激烈,而牺牲也最为慘烈。五干年悠久文化所孕育的民族,种性,根深蒂固,这是敌伪没法动摇根除的。但可惜也有一些受日式奴化教育或奴化训练的人,便丧失本性,泯灭天良,甘愿为虎作伥,残害自己同胞,真是可恶已极。
就以康平一地而论,日人于击散抗日救国军后,因仇视过甚,便由“关东州”选择最凶狠的警特二十余人,派到康平担任伪警要职。复由日警官中选派曾受“特高”训练,手段狠辣,赋性残忍者数人,到平主持警务。并由现地招收无知青年,施以短期训练,使他们担侦察工作,名目:特务”。(均穿便衣)警网大张,爪牙四布,“特务”横行。以“反满抗日”罪名,或“思想犯”三字,而惨遭毒刑被杀者,实以无法数计。更以“通匪”“隐藏私枪”等名,罗织成狱,株连所及,动则千百人。轻则饱受毒刑,倖免一死。(多已成为残废);重则捕后失踪(运至铁岭五岔沟喂日军所蓄的狼犬)枉被杀害。
当时的伪警察机关,县人称它为“阎罗殿”。伪警官特务有“张剥皮”、“刘刽子手”、“张六阎王”、“李小鬼”、“王八屠户”等等绰号,其凶残可以想见,其罪行罄竹竹难书。汉奸比敌人更可恨,因敌人各为其国,为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但汉奸是中国人,他们身上流的是中国人的血,他们无耻已极,忘了祖先,忘了国家民族,甘心作敌人的走狗,来残害自己的同胞,所以说汉奸比敌人更可恶。
日人在康平严行“警管制”。每一名警察负责监管若干民户。居民的生活、思想、言动都在他监管之内,人民的自由大受限制。居民远出及家中来远客,或由近处来的客人要住宿时,均须向当地警察机关报告。
警察时常于夜间按户检索,或对居民来个“非常召集”,如有违犯其规定者,必受到严厉的处罚。在居民中,凡伪警察认为思想可疑者,即加以“要注意人”或“要视察人”等头衔,登上名册,由警特时予监视,严格限制其自由,形同软禁。其人言行如偶有不慎,即被警特拘讯,或由此失踪。被捕的人无人敢去探问。人民在高压恐怖中生活,动则得咎,真是苦不堪言。
总之,康平在“九一八”事变后,曾为“辽北蒙边抗日救国军”根据地,与敌人周旋年余,后虽惨败,但广播下抗日种子。县民虽饱受日、伪迫害,但未屈服,绝不甘作顺民。在形式上是由武装抗日转为地下反抗而已。用血写成的史绩,是使人永远难忘的。
作者:马啸风;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