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的桑事
那些年的桑事
刘述涛
清·乾隆年间的《龙泉县志》记载:“县北八十里有吴王庙殿,桑树甚多,昔时养蚕,但不知何故,今不蚕矣。”可见,遂川县养蚕种桑的历史肯定很早,只是难成常态,时养时不养。才会让县志也感叹,“不知何故,今不蚕矣”。
今不蚕矣!
不知道现在遂川县的孩子们还养不养蚕,我们小时读书的时候,就养过蚕。我把蚕宝宝养在从赤脚医生那里要来的一个纸盒子里面。那时候,这种装针药的纸盒子还挺吃香,没文具盒的拿来当文具盒。要养蚕时,又成了蚕宝宝的窝。
蚕好养,桑叶不好摘,一个村子里找来找去,也难找到几颗桑树,一大早,养蚕的孩子都站在桑树底下排队。现在仍能记起,在阳关桥边的河坝上就有过一些桑树,小时候去采桑葚吃,吃得一嘴巴都是紫的颜色。但真等到要养蚕的时候,桑叶却早被人摘得光光,每回四处寻摸,都采不回几片叶子。回到家将叶子上的水擦干净,还得晾一下才放进纸盒给蚕吃。每每见我这么小心的喂养蚕宝宝,我母亲就会骂我,你是不是在养爹?你爹明天老了,你能这么小心服侍,他就有福了。我不言语,一直喂养到蚕吐丝成蛹,再化蝶排卵。心里才真正明了李商隐笔下的“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还有唐朝的诗人蒋贻恭也写过蚕,在他的一首《咏蚕》中,更多看见蚕农的辛劳与不容易,他写道:'辛勤得得茧不盈筐,灯下缫丝恨更长。著处不知来处苦,但贪衣上绣鸳鸯。”还有宋朝的一位诗人张俞的笔下《蚕妇》更是直截了当,他写道:“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倚者,不是养蚕人.”非常直白的揭示出一种社会现实,养蚕的人不要说穿罗裙,着绸衣,有时候还有可能缺衣少食的在辛勤劳作。
也许,遂川人就是充分理解了养蚕人的苦,才会时而养,时而不养。因市场需求而作为。
建国后,直到1963年,吉安地区外贸公司和遂川县供销社共同投资,才在瑶厦洋村大队种了桑树20多亩,并聘请了浙江的技术人员来管理、传授种桑养蚕的技术。一开始,洋村大队的人信心挺高,可养过一年,都嫌养蚕太过辛苦,没日没夜,收获还不算多。于是,洋村的养蚕业也就成为了小二黑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到最后,桑树根都挖了,重新种上了稻谷。
同洋村一样,一开始激情老高,想要借助桑树养蚕来改变命运,发家致富的还有遂川的许多乡镇。
那是在1989年,江泽民总书记来到遂川县视察的那一年。他老人家经过西庄,看见西庄的沙滩上全是石头和毛草,就感慨到,这要是种上桑树养上蚕可多好呀。
好了,大人物指一指,底下累到死。刹时间,遂川县就被列入江西省蚕桑基地县,技术人员来了,产业项目到了。县政府立马制订出一个发展蚕桑的“331工程”,3年时间发展桑园三万亩,以一年发展一万亩桑园的目标推进,还要办一个缫丝厂,使种桑养蚕加工成为一条龙。1990年,县里成立了蚕丝公司,进行种桑养蚕的技术指导,培训,还在各个乡镇设立了收茧站。
这一下,种桑养蚕成为了各个乡镇的头等大事,多少旱涝保收的肥沃农田,都种上了桑树,成为了桑园。要说,我也差点成为了一名蚕农,在最疯狂的1991年,我刚好无所事事的在家里守着日头过岭,听村里的人说,种桑养蚕又有什么补贴,我一听,就跑去离我家不远一户养蚕的人家,同她说,想学一学她的养蚕经验,也来养蚕。她张嘴就说,你还吃下这般苦?我问,怎么苦了?她扮起手指同我说,从种下桑叶,就冇睡冇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忙在蚕屋里面,又要消毒,又要采摘桑叶,还得半夜照看。我一听,心里想,我还真的吃不了这般苦,就彻底放下种桑养蚕的事了。但这些年,却看到桑树园建了一个又一个,到最后连根都铲了,又重新恢复种回水稻。也同样是那些年,还看到遂川县同杭州的新华丝绸厂合作,成为了遂川县官员的一项政绩,官员一说到扶贫,就提种桑养蚕,就说顺应天时地利人和,为遂川的老百姓赢得多大福利。
后来有一组数据,说到遂川县蚕桑业的高速发展阶段,是1991年到1993年,全县桑园面积发 展到2万多亩,蚕茧产量达1万多担,茧丝年产总产值达3000多万元;种桑农户遍及全县50%的行政村,农民种桑养蚕收入达700多万元。但1994年以后大滑坡,桑园面积大幅度减少。到1999年,全县仅保存桑园5000亩左右,发种量仅1700多张,蚕茧只有800多担。更为严重的是县缫丝厂由于茧丝 绸市场疲软,蚕桑生产萎缩,开工不足,成本上升,效益走低,于1998年宣布破产。
我现在仍清楚的记得,在天地子,原来遂川良种厂的位置建起了缫丝厂,缫丝厂进进出出都是一群漂亮的年轻女子,遂川县那些吃饱饭没事干的年轻男子有事做了,天天骑着自行车往天子地跑,瞧上了哪位就开始聊天,然后约会,从相识到相恋,从相知到相爱。多少男男女女的婚姻,就是从缫丝厂开启的。我相信,现在这群走出大山,进入缫丝厂上班的山里妹子们,还得感谢这家短命的缫丝厂,它为她们的人生开启了另一种可能。
自然,当一场轰轰烈烈的蚕桑运动回归到市场经济的本色,没有了政治的作用与干预之后,很快蚕农的积极性就消弭殆尽,尤其是他们冇日冇夜辛辛苦苦养出来的茧,却被恰多了冤枉的茧站工作人员乱打等级,乱估价的时候,他们的心在流泪。在回家的路上就开始想好,家里的桑园是用锄头挖,还是一把火烧了眼不见心不烦为好。没有了蚕农,缫丝厂又能够延续多久?虽然从外调入的茧仍是不少,但当市场的回归市场,政企的完全脱钩之后,一家没有自己的造血功能的企业,又能够维持多久?
很快,缫丝厂里再也见不到漂亮的女人的身影,遂川大片的农田,再也看不到桑树的影子,西庄的沙坝里,建起了一家一家的板鸭厂,珠田的沙坝里也是一家又一家的民营企业。所以,老百姓的日子,还得老百姓自己说了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