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爱恨蛤蟆坪(八)·连载29 || 作者 南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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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恨蛤蟆坪

作者  ‖  南岳

作者南岳近照

作者南岳，本名南衡山，甘肃会宁人。一九九二年首次在报刊发表作品，后长期搁笔，近两年又间断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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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明下葬埋罢，庄间房下回来时，已经太阳老高，庄间人这才喝茶、坐席吃饭，打发阴阳先生，吹响乐工。

支书刘志强趁大家都没散去，大声叮嘱：先吃罢饭的人都不要走，最后还要拆帐篷，还东西，还给大家传达了一会儿政策公事，催促公粮还没交清的赶快交，三提五统等款项没清的，尽快交到各社社长那里；计划生育的结扎对象，尽快决定时间，去做绝育手术，如再拖着抗着，就上门强拉；该放环的妇女尽快去放环。

尖鼻子也趁今天人都在场，通知各社的社老和社火会的总领导李守义，在九月九日的重阳节，青龙山要过庙会，唱四天四夜的戏，要用的钱、粮、油等，和往年一样，按人口数马上收起，送到青龙山庙上。

二人讲罢，李守义马上兴奋异常，一跛一跛地走到众人中间，高声嚷嚷着让大家互相转告，所有社火班子里的人，加紧勤学苦练，在重阳节一展才艺和风彩，并宣布今年上冬要再新添置些衣帽箱，要在正月里出村，出乡到周边交流巡回演出一半个月。

这几个人讲罢，大家一下子议论纷纷，埋怨公粮收的太细，有的人交了四五趟，还没交上，只有与赵堡镇粮站上的人能沾亲带故的，才交得容易，等等。木匠韩向乾则鄙夷不屑并一脸傲气地对众人说：“咦吆吆！把你都舛死了，我与粮站上的没亲戚，可公粮拉去，收粮的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没喘就收了，我没吹，本来我的粮就是最好的！”

众人听罢，有几个偷着笑，有的故意问韩向乾：“我听说你儿子挣钱厉害的很，现在一月能挣多少？”

“哼！不是吹，多着来！几千元呢！比县长的工资都高！哼！咱们金石湾再没。”韩向乾一脸严肃地说。

一时间人声鼎沸，争论不休，笑声，调侃声，叹息声，埋怨声，此起彼伏。

有几个和李守义年龄相当的，看见李守义跛着，追着戏弄，问是不是昨晚翻娃娃妗子家的墙时，把脚崴了。

贾明的丧事忙罢时，天已快黑了。二牛回到家里，刚一进门，在县城读书的明霞，还有在赵堡镇念初中的明怀迎了上来，明霞亲热地高喊：“哥！你回来了？”

二牛怔住了，仔细看了看，才喊道：“明霞！”赶紧攥住妹妹的手说，“长这么大了，我都认不出来了！”

明霞已泪水涌出来，哽咽着说：“哥，你受的苦太多了！”

“不哭，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嘛，应高兴才对！”

明霞是国庆节放假才回来的，明辉也昨天放假了。八年不见，妹妹和弟弟都长大了，明霞已从二牛走时的一个小女孩长成一个大姑娘，并且端庄秀丽，举止文雅大方。

“你学习怎么样？明年高考，能不能给咱家考个大学生？”

“学习还不错，至于大学嘛，到时候再说，我提前不敢吹牛，尽力而为吧！”明霞抹着眼泪，抬起头，“哥，我给咱们做了好吃的，高高兴兴庆祝一下咱们一家团圆。”

“好啊！”

韩老三也忙完了，坐到炕上。自从明霞上了高中，韩老三和小儿子明辉两个人，他又要忙地里的农活，还得忙家里的活，做饭，喂猪，喂牲畜，里里外外都是他的，明辉只有在星期日才能帮一下。今天两个孩子都回来了，也特别高兴，很罕见的笑容挂在脸上。三个孩子自长这么大，从没见过父亲的笑容，今天破天荒地看到父亲的笑，三人惊喜万分。明霞把饭菜端到炕桌上，韩老三笑眯眯地说：

“明辉，你去看那柜子里有瓶酒，拿来咱们唱两盅。”

明辉和明霞找出酒，又找来酒杯，给每人倒了一杯，都喝干了，辣得明霞和明辉咂着嘴，赶紧吃菜。吃了一会，二牛拿起酒瓶说：“大，我这几年不在家，没尽过一天孝，我给你倒一盅酒，就当赎罪。”说着倒满了酒杯。

啊！这句话，这场景，似曾相识！在哪里见过呢？

不是在梦中！韩老三想，自解放三十多年来，他从未饮过一次酒，那么最后一次喝酒是在什么时候呢？哦，想起来了！

那是民国三十年，他的弟弟韩老四，从军校毕业后回了一次家，父母亲日夜想念的小儿子回来，一家人都非常高兴。

“自打发你四爸去部队那年，我喝过酒以后，这四十多年，从没喝过酒，今天高兴，我喝两盅。”说罢韩老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我四爸是你亲弟弟吗？”二牛边倒酒边问。

“就是啊！”韩老三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你们兄弟不是三个嘛。”

韩老三看着儿子笑了笑，边吃边给二牛解释他们韩家亲房的详细情况。

其实，韩老三是老二，他们一个爷爷的男孙子共六个，他排房叫老三。韩老三的爷爷人称韩老太爷，共有四个儿子，韩老三父亲是老大，韩老三亲弟兄三个，他的哥哥韩老大从小读书，在民国廿二年进公立县一中读书，民国廿五年，红军解放了县城，大会师后，红军撤走了，学校读书的韩老大也失踪了，韩老太爷四处托人打听寻找，一直到解放，没找到，活不见人，死没见尸。

韩老三的二爸是个读书人，晚清时期的秀才，写的一手好字。生有一男三女，排房韩老二的是韩老三二爸的长子，他小时和韩老大一起读书，他不怎么爱读书，后来死活不去了。家里无奈，计划让他学一样手艺。当时赵堡镇有一个有名的阴阳风水师，人称赵阴阳，方圆百里左右所有葬埋人、做道场、过庙会、划阳宅、选日子等，莫不离他之手。韩老爷弟兄便请赵阴阳到家中，叫韩老三拜赵阴阳为师，行了拜师礼。后来金石湾的丁瀚文也是赵阴阳的徒弟。韩老二跟了赵阴阳六年，在民国廿八年，本地来了个南方的风水师，在本地各处走了一年艺，和韩老二也混熟了。到第二年，韩老二便偷偷跟上那个风水师走了，从此杳无音信，一直到现在，再没回来过。

韩老三的三爸和韩老三的父亲一直在金石湾经营土地，后来土匪马黑豹抢韩家的时候，中弹身亡，他只有一个女儿，他死后妻子改嫁，女儿也随她而去。

韩老三的四爸是个生意人，从小一直经营韩家在赵堡镇的几个铺面，做生意，放高利贷，成家后，家在赵堡镇。马黑豹和沈秃子抢赵堡镇时，损失严重，从此一蹶不振，到解放时，也没什么产业了。他生有两男两女，男的排房老五和老六。

吃罢饭，韩老三睡觉去了，明霞刷锅洗碗碟，二牛回到他与明辉的屋里，明辉正在做作业，他坐在炕头上发呆。

因刚喝了几盅酒，头有点晕，这两天的各种人和事在他脑子里不断浮现，那悲哀愁肠的唢呐声不断在他耳朵里响，巧巧凄楚忧伤的面容挥之不去。如今的巧巧与八年前相比让二牛吃惊，这八年时间，金石湾的男女老少都有变化，而变化最大的就是巧巧，其次是尖鼻子。具体说巧巧有何变化，二牛也说不上，相貌依旧秀丽，身材还那么娇美，或许是精神气质吧。

让二牛困惑不解的是，巧巧为何还在娘家，为何不见她丈夫与孩子？他隐约感到有蹊跷，但巧巧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呢？他百思莫解。想着想着，二牛又想起那天晚上，巧巧在丧铺里给他说的话，他究竟想说什么？去还是不去呢？想起这八年的劳改生话，想起看不见的母亲，一股怒火猛然从心头升起，他又觉得贾明父子非常可憎。

“哥，你还没睡？”二牛猛一惊，抬头见妹妹走进来。

“哦，还没呢，锅洗罢了，来坐下。”

“嗯。”明霞答应着坐到凳子上。

“你们放假几天？”二牛问。

“其他的放一周，我们高三的抓得紧，要补课，放三天。巧巧家的事情过的咋么样？”

“还行吧，噢，明霞，那巧巧怎么在娘家，也不见她男人？”

“哥，你不知道么？他男人判刑了，无期的。”

“就那个冯杰？”

“不是，哥你不知道？”接着明霞把巧巧的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二牛。

二牛恍然大悟，才明白巧巧的变化是情理之中的事。

“其实，她们父女被人算计，也很可怜，如今巧巧躲着不敢见人，咱金石湾人都叫丧门星，狐狸精，已守了五六年寡，不知为什么再没跟男人，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可恨的是冯杰，毁了巧巧。”

“就是，咱们农民太弱小，太可怜了！”明霞站起来说，“哥，你早点睡，这几天熬夜。我拾掇一下东西，明天要去学校。”

“咱金石湾有和你一块儿的么？”

“有，就是月桂，钱有余妹妹，在高二。”

“明天几时走，我送你。”

“赵堡镇的班车六点半发，五点得从家里走起，这几年一直是大和钱有余换着打发我俩。”

“明早我送你们，快拾掇去。”

明霞走了，二牛开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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