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海回忆录(114)再出访 地球末端(一)
袁世海女儿袁菁赠书《早安京剧》,明天开始独家连载《袁世海回忆录》第二卷
七月二十七日,我们访日的中国京剧代表团回到北京,在机场即接受马上转入中国艺术团赴智利、乌拉圭、阿根廷、巴西等南美四国的准备工作。特别是我和杜近芳共同接受要将两个多小时的《霸王别姬》压缩到五十分钟左右,修改成能适应国外演出的大型文戏的任务,八月中旬即亮相于南美剧坛。
赴南美访问的中国民间艺术团很快正式成立。
中国人民对外文化协会以会长楚图南为团长,副团长赵沨和王力。邀集中国京剧、民间舞蹈、歌曲、乐器演奏的各艺术团体中的著名演员和中国京剧院的李少春、杜近芳、张云溪、云燕铭、张春华、李宗义、我等八十七人组成。这样规格的文化代表团在我国与南美文化交流史上还是第一次。
由于党中央的请多努力,文化交流的工作逐年在扩大,各艺术团到过亚洲、欧洲和非洲的不少国家。仅一九五五年,中国青年艺术团到华沙、巴黎;中国杂技团到莫斯科;中国艺术团到瑞士巴塞耳;中国越剧团到苏联;中国艺术团到越南河内等。
然而,当时的国际环境对我们出访南美四国来说仍是很艰难的。南北美洲诸国均与我国未建外交关系,对新中国并不很了解。所以,中央对这次出访十分重视,对剧目精益求精。周总理亲自在天桥剧场审查全部节目,还在后台和大家深谈到半夜。
《霸王别姬》的修改审查顺利通过。
周总理到和平宾馆出席另一个集会时,特安排为我们出访南美艺术团践行,预祝成功。总理再三叮嘱,要我们认真执行和平友好的对外政策,鼓励我们无论多么困难,能演出就是胜利!还要保证演好。因为要通过演出进行文化交流,通过文化交流结交朋友,就是胜利。更难忘周总理最后殷切地说,等待我们凯旋!
全体团员感到既兴奋,又增加了信心。
八月十二日,中国民间艺术团从北京出发。
这时正是北京最热的伏天,动一动就满身是汗,我穿着薄薄的真丝短袖香港衫,手拿折扇,不停地扇着。飞机途经蒙古人民共和国、辽阔的苏联国土以及波兰上空,到达捷克斯洛伐克。休息两天后,从布拉格继续飞行三天,穿过德国南部到达瑞士。瑞士不单是美丽,而且气候凉爽,与北京秋季相仿,飒飒秋风使大家不得不打开行李穿上西服上衣。
再次登机是从瑞士到圣地亚哥的航程。曾在葡萄牙首都里斯本的机场停机加油后继续飞行,又需在非洲法属西非的达喀尔做短暂逗留。飞机降落之际,我遥望窗外地面是一望无际的干褐色黄沙。机场上的人们一律短裤、短上衣。难怪,离开瑞士不过十几个小时,天气就又极热!这里已属非洲北部撒哈拉大沙漠的西部边缘。我们急忙又将单衣换上,找出扇子。亏得是傍晚,有海风吹来,否则更得汗如雨下!
待再登机,即横渡大西洋,穿过赤道,到了南半球美洲的土地。乘坐一整天的飞机真疲劳啊,这时大家已经全都躺在飞机椅上鼾声四起了。也有双目微闭养神的,我就是。我索性提前就拿出福媛特意备好的鼻通式薄荷清凉油,抹在脑门儿和鼻子里,顿时清凉透肺腑,闷热烦躁感立时被那薄荷的又凉又香之气化解,倍觉爽快。
到南美洲,还有着相当长的路程。要再飞过巴西、乌拉圭和阿根廷国境,先后在巴西首都里约热内卢和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机场停留。嗨,天气又骤然冷起来了。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机场房屋里都开放着暖气,我们需要穿棉和大衣,手提的行李包一下子瘪了下来。停留后继续向南飞行。
终于,八月十六日,中国民间艺术团到达了智利首都圣地亚哥。当时天气特别好,没有一点儿云雾。从机窗望去,大块平地出现了,听说这是智利的中央谷地,圣地亚哥就在中央谷地。我们清晰地看到阳光照射着。
圣地亚哥和布宜诺斯艾利斯一样,正是冬季,不过并不冷,气候像北京的秋天。南北季节正相反,北京是夏季,这里是冬天。
从北京到圣地亚哥,航线全程约二万二千公里,绕过了大半个地球。三十年前的飞机,主要还是螺旋双引擎式客机,飞机中途停留和休息时间不算在内,总共在飞机上待了六十三点五小时。
智利这个国家的名称,按照印第安部落阿马拉人的文字含义,就是在地球的末端,这才体会到连日来时冷时热的长途跋涉不仅已从东半球的北京来到了西半球,而且还从北半球来到了南半球的南端。原来,无论从东走,还是从西走,智利都是距离中国最远的国家之一。
我们所乘的飞机到达圣地亚哥机场时,智利的社会名流、文化艺术界的知名人士等几百人向中国民间艺术团摇动鲜花,响起阵阵的掌声,与团员们热情拥抱。
在智利的华侨们兴奋难抑,特地相约乘汽车或乘飞机携儿带女从华侨较多的智利北部赶来圣地亚哥欢迎我们。他们深情地说,能看到祖国来的人就是幸福。这些人大多说的是广东话,我们听得似是而非的,但仍成了我们最贴心、最感亲切的乡音!
智利的朋友们都说,中国艺术团的到来,使得智利的春天比哪年都来得早!是呀,那炽热的友谊、热烈的氛围,使刚从盛夏的北京转瞬来到正值冬季的智利的艺术团团员们,只觉周身泛着春天般的温暖!
八月二十日起,中国民间艺术团在圣地亚哥市中心的市立剧院演出。伊巴涅斯总统在包厢中观看了演出,接见了艺术团正副团长。
艺术团已事先获悉,国民党政府驻智利“使馆”包了两个包厢,组织了一批人,准备在演出过程中伺机喝倒彩,扔臭鸡蛋、西红柿。大家憋足了劲儿,演出不能出任何纰漏!张春华回忆说:“我是第一个出场的演员,任务就是要在五分钟内博得观众掌声,控制住现场局面。”
演出非常顺利,大获成功的情况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意料。
中国民间艺术团在圣地亚哥的演出票价达四千比索,票在演出前五天就卖完了。智利戏剧界人士说,这在智利是很少有的现象。
此前,赵副团长介绍说,许多到过欧洲和中国的智利朋友再三打招呼说:“南美的观众不像巴黎观众,在另一种意义上也不像中国观众,因为他们不像巴黎人那样狂热,不像北京人那样深情,他们不那样热烈鼓掌,但绝不表示他们不喜爱你们的艺术。
可以说,南美观众用一种少见的方式欢迎了远道而来的中国民间艺术团。
每天演出前的剧场后台,都会有许多智利朋友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家化装。每晚散场后,观众久久地守候在剧院门口,等着要我们签名。签字时,我每每抬头都会看到他们看方块汉字时的新奇目光:有的向我们连声喊着“布爱诺!布愛诺”(好):还有人打手势:双手在胸前心的部位一托,捧着伸向我们,似是说:“愿意把心掏给你们!”年长的老先生、老太太们冲着我们亲切地叫“乞尼达(对中国孩子的昵称)”往往演出已经开始一个多钟头了,剧场外面还守候着数百观众。
报纸赞评中国民间艺术团的“演出征服了观众”,成为“圣地亚哥最得人心的演出!”“中国艺术团的演出,是从未见过的辉煌成功的演出。”“中国演员的动作迅速有如焰火的灿烂和火花般的迅速。”“像京剧这样完美地把戏剧、舞蹈、杂技和音乐结合起来,这种高超的艺术将永久不能为西方人所忘记。”
中国民间艺术团的演出首战成功!
艺术,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不仅体现在亚洲、欧洲,也体现在这地球末端……
非但如此,几天来,艺术团的演出已经成为圣地亚哥市民谈论的一个中心,在电车上、在公共场所,都不断听到赞美艺术团演出的声音:“太美了!”“太奇妙了!”“从来没有看见过。”“结构是多么完美啊!”“多么丰富多彩啊!”
艺术团的人们在旅馆中遇到房客、服务员,或到商店里买些生活日用品,走在街道上,或闲步在公园里,碰到任何一位普通的智利人都会向我们微笑着打招呼,都非常乐意给艺术团帮忙。
艺术团同智利各界人士进行了接触,受到了各方面的友好接待。众议院议长杜拉姆先生亲自带领中国民间艺术团参观了众议院的议事大厅和参众两院。他有趣地讲述:“左派坐左边,右派坐右边,不左不右的中间派坐中间。” 杜拉姆先生还到主席台按响电铃,示范如何制止众议员的争吵。他说,众议员争吵是家常便饭。这使我们耳目一新!临别时,他送给艺术团一面小的智利国旗。
艺术团成员们会见智利大学校长和在智利很有影响的红衣大主教。
中国民间艺术团在圣地亚哥同智利艺术团体举行了多次聚会,向他们介绍了中国的古典艺术,并且交流了戏剧工作中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