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日 还你千年：回眸两宋——士人一日之迹
借我一日 还你千年
回眸两宋——士人一日之迹
《回眸两宋——士人一日之迹特展》
延期至八月底
无极斋分享
韩回之，字无极，韩天衡美术馆艺术总监。爱好收藏，对古代武备、漆器、茶具、香具、印珠、玉器都有涉猎。博涉而深究，视野开阔，颇有心得，乐艺会特开设专栏《无极游》，陆续刊登各系列藏品，与各位同好分享。本篇是古欢斋主韩回之带大家欣赏《回眸两宋——士人一日之迹特展》。
由上海韩天衡美术馆、上海韩天衡文化艺术基金会主办的“回眸两宋——士人一日之迹特展”正在韩天衡美术馆隆重举行。
本次展览着眼于宋代士人的日常生活，选取南宋吴自牧《梦粱录》中描述江南士人日常风雅的四般闲事中的“点茶、焚香、挂画、插花”等生活片段。依托馆藏宋代砚台、印章、文房用具，同时面向私人藏家广泛征集宋代各类器具，共350余件展品。聚焦金、银、铜、瓷、玉、石、漆、木等不同材质的文化属性和工艺特质，呈现从宋代开始的文化流行元素，阐释宋代文人闲适生活背后潜藏的风骨，同时关照时代、肩负担当，为优秀的中华传统文化追本溯源。
暖炉点茶
黄金碾畔香尘细，碧玉瓯中白雪飞。清风未到蓬莱路，且把吟瓯拌醉巾。
只听园外脚步声起，几众老爷在小厮簇拥下翩翩入园，小一哥的父亲也在其中。几人谈笑间往园子深处走，前往曲水畔讨论上巳节修禊事宜。几个年轻人见这架势，便纷纷下马，小一哥也被夹在人群里，入茅亭。
众小厮早已在亭中布下几案，桌明几净，碳红水清，茶盏、盏托、茶筅、汤沸等一众茶具罗列布置。
今日所用为银丝水芽制成的“龙团”，颜色雪白，每饼值四万钱，乃御前贡品，轻易不可得。此“龙团”乃官家所赐，已交半团由茶童碾碎，旁置饕餮铜风炉备用。
元饕餮纹铜茶炉
唐宋时沏茶的方法，是将饼茶研末煎煮。煮茶时专用的炉子叫“茶炉”（或称“风炉”）。形如古鼎，有三足两耳，炉内有订放置炭火，炉身下腹有窗孔，用于通风。上有支架，用来承接煎茶的。炉底有一个洞口，用以通风出灰。陆游的《开东园路北至山脚因治路傍隙地杂植花草》中也有“藤杖有时缘石磴，风炉随处置茶杯”的诗句。
此展品为饕餮铜茶炉，高18厘米，最宽处18厘米。
待煎水三沸之后，以汤注之，立时香烟袅袅。小一哥拿起茶筅击拂，茶汤泛起宜人的细小泡沫，堆在黑底的茶盏中，如一层绵绵的白雪，煞是好看。
主人家的哥儿携了一盏品相极佳的兔毫建盏，欲赠小一哥。小一哥宛然拒绝，他自然知道自己所用的这盏月隐梅远不如建窑盏之珍贵，然此盏是小一哥从西域带回来的，每次茶毕，看到盏底黑底白釉的月与梅图案，便如有故乡之景浸入心肺。
宋白瓷茶盒 宋铜茶匙和木茶匙
宋吉州窑银釦蓝兔毫建盏
宋代是中国陶瓷发展史上一个非常繁荣昌盛的时期，宋盏在这个时期则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此展品为建窑蓝釉兔毫盏，高6厘米，口径12厘米。弇口碗，口沿外缘向内束收，深腹、小圈足，施釉不及底，露深褐色粗厚的器胎；足外墙竖直齐整，足内浅挖。釉色浓稠且流动性大，外壁垂淌至近足处，内底积厚釉，口缘则几乎无釉；碗身里外均有结晶析出的青黄色细密线条，随釉流动，深浅相杂，宛如兔毫，故宋人称之为“兔毫盏”。
吉州窑月隐梅盏图
撷芳插花
春困无端压黛眉，梳成松鬓出帘迟。手拈茉莉腥红朵，欲插逢人问可宜。
同行中有几人年纪尚浅，久坐不耐，点完茶聊了几句便离席了，见亭外园中布下几案，上置鲜花花器，又有好些童子拿着荷花绢花玩耍，便出了亭，撷芳插花。
错金银双龙耳饕餮纹铜瓶
双耳绿釉云纹瓶
持荷摩睺罗
主人家的哥儿也往那处去，正好瞧见方才有过交际的姐儿也在那弄着花料。姐儿活泼好动，策马捶丸还行，插花的水平相比之下就欠缺了些，好好一枝牡丹被她胡乱插在瓶中，像个病恹恹的美人，歪歪斜斜地倚在瓶沿。
哥儿好心上前帮她扶正，姐儿起初还不乐意，等看这花确实比之前好些，才安安静静地让哥儿继续摆弄。
姐儿闲着，便求来哥儿腰间配着的玉摩睺罗把玩，这个摩睺罗右手擎苍，姿态生动，姐儿自己佩戴的是对竹马双摩睺罗，俏色拼接，成双成对，相比之下更显憨态可爱。
竹马双摩睺罗展品图
擎苍摩睺罗展品图
哥儿插完花，看到姐儿似孩童般将手中两个摩睺罗编排玩耍，一时忍俊不禁。姐儿看到他取笑自己，脸霎时红透。哥儿从袖中取出一枚锦囊，递给姐儿。
姐儿将其解开，取出一枚玉片，细细端详，其上翠竹挺拔，鸟儿玲珑小巧，珊珊可爱。她心下欢喜，却将玉片归入锦囊，还与哥儿，嘴上嘟囔道：“看有什么好看的。”
哥儿笑道：“此物就是为你准备的。”
林檎小鸟图玉片
清心涤砚
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纱帷昼暖墨花春，轻沤漂沫松麝薰。
西园另一头，曲水畔。
*三月三，天朗气清，草长莺飞，正是游目驰怀的好时光，可谓一雨初收九陌尘，秉兰修禊及芳辰。
*西园之中，草木葱郁，桃李争妍；假山真水，庭台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更有台榭风亭，曲水方池，间以松墙竹径相连。正是一步一景，美不胜收。当下，园主领着众人自门楼而入，一时园内群贤毕集，众人各先拜帖叙礼，或临轩对景、或扶槛观花、或游芳径之中、或坐香茵之上，好不热闹。谈笑中，园主步入茅亭，名唤杏林亭，众人相随而入，请最耆年硕德的长者首席落座，众人各自分宾坐定。
*园主已过知命之年，仍声若洪钟，精神矍铄。郎朗道：“今值上巳良辰，幸蒙吾士大夫老而自逸于都上者清顾，敝舍高朋满座，名流贤集，可谓耆英会耳。既是集会，当有规约，与诸公知晓。一则序齿不序官，二则为具务素简，三则勿言朝事，四则酒巡无算，深浅自斟，五则违者自罚一觥。今与诸公共诗酒之乐，续兰亭雅韵。”
*众人交口称是。
*园主继言：“上巳之俗可上溯先秦，而以右军兰亭故事闻名，圣朝文物之治、尚仁慕德之风远迈汉唐，是继三代之遗教也。吾闻'洛饮传周俗，溱诗载郑风’之说，是故今朝与诸公咸集于此，滨水游春，曲水流觞，吟诗唱和，乃是效三代之遗风耳。”
*诸公闻之，莫不称善。
*众人相率而起，转过石桥，踏过香茵，纷纷滨水而坐。溪水清冽垂手可掬，众人或掬水而嬉，或浣濯双足，颇有一番妙趣。
*斯时，一众丫鬟使女自游廊而入，端着漆木盘，上面摆着注子、酒觞。觞是古已有之的盛酒器，多为木制，体积小而轻，底部有托，故可浮于水面上。其两边有“耳”者为“羽觞”。众使女上游水畔坐定，斟酒入觞，轻轻置于溪流中，顺水而下，觞定君前则赋诗一首，不成则须满觞饮尽。
湖田窑瓜棱注子
*在座的不少都是进士出身，吟诗作赋本可信手拈来，而曲水流觞的故事更添了几分兴致和雅韵。须臾，羽觞徐徐浮荡于小一哥的父亲面前，他稍作沉吟，咏道：“盛集兰亭旧，风流西园今。坐中无俗客，水曲有清音”。
*语毕，众人莫不极口称赞。
（兰亭修禊图）
*园主命童子抬几案于杏林亭中，别置书箧于案侧，从中取出文房四宝，一一置于案上。却见两幅芙蓉笺，一枚叶茂实的墨锭，一方坑仔抄手端砚，一支剔犀心形纹兔毫笔。件件珍稀，甚有神采。
坑仔抄手端砚
剔犀心形纹笔
*又唤书童，取来钤印，置于案上。园主即令书童将诸公吟诵诗句录于笺上。
*斯时，忽一少年郎跨进园门，翩然而入。只见他面若敷粉，唇若涂朱，仪容清雅，衣冠济楚。丰姿韶秀，一表人才。原是新近登科及第、高中进士、名重都内的第一品人物——小一哥。
*小一哥家与列位诸公原是旧识，本不必多礼，然犹以晚辈自谦，先向着列位叔公深深作了个长揖，见过尊公，才到父亲跟前唱喏，立起身来，禀道：“孩儿见列位叔公共续兰亭雅事，特请为之代笔。”诸公见其出词吐气，十分温雅。又兼行步舒徐，气宇轩昂，且作揖次第，甚有礼数，口中夸奖不绝。园主即命书童为之展笺研墨。小一哥的父亲也颔首同意。
*小一哥乃退入亭中，翩然坐定。自袖中捞出一方行囊歙砚，一枚错银芝鹿钮钤印，印面刻有 “花雩长印”四字，皆是精巧之物。书童当即研墨，须臾，行囊歙砚已磨得墨浓浓的，小一哥见状，拂开芙蓉笺，涴饱兔毫笔，拈笔在手，直挥到底，文不加点，字走龙蛇，好像猛雨般洒满一纸。真是个：
*笔落惊风雨，书成泣鬼神。终非池沼物，堪作庙堂珍。
双池歙板石砚
花雩长印
*滨水修禊，吟诗唱和方罢，众人即刻又要去祭祀，原来上巳正逢北极佑圣君圣诞之日。园主家的祠堂里早已供奉好了香火。园主引着众人行过几处房屋，又转过几条回廊，一齐径往祠堂而来，不到百步之遥，但见那祠堂楼宇雄伟，檐阿峻峭。进了正殿，却见那正中间供着北极佑圣君，圣像下摆着三足铜鼎，配有双龙耳，雄健浑厚，颇有古意。其中供着香火，香烟馥馥，下设蒲团一座。众人依序进了香，瞻拜了北极佑圣君，请来的道士在旁悬念了文书，上祈国泰，下保民安。众人都烧化些纸钱，吃了些斋食。正是御香不断，天神飞马报丹书；祭祀依时，士庶望风祈护福。
“嘉定五年”双龙耳三足铜鼎
*祭礼毕，诸公中年事较高、力不能胜者已渐露疲态。园主吩咐使女童子送之往茶室，好生伺候。继对众人道：“近日新得一些古器珍玩，愿与诸公品鉴”。原来，时人以当朝文物之盛自负，鄙弃前朝，歆慕三代之治。彼不满于前人记述之匮乏，而将目光投向上古之金石器物，“非敢以器为玩也，观其器诵其言，形容仿佛以追三代之遗风，如见其人矣。以意逆志或探其制作之原，以补经传之阙亡，正诸儒之谬误。天下后世之君子，有意于古者，亦将有孜焉。”此或为士大夫相率好古博雅的真意。
*园主引着众人往书房而去。沿着一条回廊，又至一庭院，两边都是扶栏，庭中植梧桐二树，修竹数竿，百般花卉，纷纭辉映。再往里边去，却是向阳一带三间书室，侧边又是两间厢房。这书室庭户虚敞，窗木鬲明亮，正中挂一幅名人山水，香几上博山古铜炉，烧着龙涎香饼，余烟馥郁。左边设一张湘妃竹榻，右边架上堆满若干图书。沿窗一只几上，摆列文房四宝。其中一方砚釉色艳丽，甚是惹人注目。其中一人道：“此砚定是名器”。园主答：“明公好眼力，此件出自北朝，名曰三彩竹节牡丹蹴鞠纹暖砚，乃作随葬礼器之用。”
三彩竹节牡丹蹴鞠纹暖砚
*话说元宝元年，番人李元昊兴兵作乱，掩有夏、银、绥、宥、静、灵、盐、会、胜、甘、凉、瓜、沙、肃数州之地，自居兴州，常引兵寇边。西域为之阻隔，玉料流入中原者渐少，其上品者犹价值千金。园主将平日所求钟鼎古器、圭壁宝玩，森然罗列，众人眼见大开，无不啧啧称羡。其中有一圭璧，细腻润泽，光洁无暇，世所罕有，引得众人爱不释手。又有一玉瓶，形制巨大，配有双耳，瓶身饰有海龙纹，颇为古雅。
双耳海水龙纹玉瓶
“乾隆御玩”云纹双螭玉璧
*园主取下壁上横陈的一把宝剑，谓众人曰：“《诗经》有'君子至止，鞆琫有珌。’此剑之剑珌乃红沁古玉，颇为珍奇。吾特倾囊以易之”。众人视之，剑鞘周身包金裹银，然其末端镶嵌的玉饰却更夺人眼目，但见其红白交错，浑然一体，色泽质古，一螭龙盘绕其上，雕工娴熟，磨制细腻，却是一件稀世珍宝。
红沁双螭玉剑珌
众宾客游乐畅谈时，后院小厨房已风风火火忙了起来，三牲五鼎，八珍玉食，一场盛大丰富的夜宴即将展开。
回眸两宋——士人一日之迹特展
展览时间：延期至八月底
策展人：韩天衡、韩回之
展览地点：韩天衡美术馆临展厅-2
展 览 前 言
迎新的2020年，倘使往前推千年，正是大宋王朝。
宋朝在国家治理方面卓有成效，农业经济和商品经济高度发达。《清明上河图》就是北宋盛世可信的风俗画卷。北宋末年人口达1亿2千万，这是中国历史上人口首次突破1亿大关。民间的富庶和社会经济的繁荣远远超过盛唐，即便到了偏安一隅的南宋，江南依旧繁华。官府和民间的财力足以支撑起社会的运转，还能把文化艺术玩出新高度，玩到极致。
宋朝的文化是高度繁荣的。陈寅恪先生说：“中华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於赵宋之世。”宋太祖“杯酒释兵权”，收回五位开国将领的兵权，但是给予优厚的生活待遇。拙以为，天下事大抵是文与武，武的堵了去路，自然在文的方向去恣意拓展，尽情享乐。这一“顶层设计”，对赵宋王朝的国策影响深远，使上自朝廷、下至地方的社会主流文化发生前所未有的转化。
王国维在《宋代之金石学》一文说：“天水一朝（即宋代）人智之活动，与文化之多方面,前之汉唐,后之元明,皆所不逮也。近世学术多发端于宋人。”其实何止金石学、艺文学，儒学中的理学、心学的源头皆在于宋，明清以来中国人的思想观念、文艺趋向都是延续宋朝而来。
例如苏东坡，无论诗词、文章、书画、文房，或是美食、家居、佛缘，都影响巨大，圈粉无数。在画谱《集古名公画式》中，有所谓《东坡赏心十六事》：“清溪浅水行舟，微雨竹窗夜话；暑至临溪濯足，雨后登楼看山……客至汲泉烹茶，抚琴听者知音。”文化渗透到人生的方方面面，从中可以看到这位大文豪的生活与艺术交融的浪漫而开拓的积极态度。
岂止是文人官绅，宋朝皇帝对文化艺术的热爱，也是历史上罕有的。上之所好，下必从之。因之，这些成了后世文艺发展的源头活水，也足见文化绵长强劲的穿透力和影响力。
从传世的宋朝器物和艺术品来看，宋人建立了中国极简美学的典范，追求简单而有品质、有内涵的生活和物品，雅到极致。比如东坡提到的烹茶、茗香、赏花、挂画，可称“风雅四艺”。一旦有了这些，虽居陋室，自谙芬芳。至于宋朝的书法，超然尚意；宋朝的绘画，写实传神；宋朝的瓷器，纯净百变；宋朝的漆艺，美轮美奂；宋朝的古籍，刻版经典……千载而下，令人膜拜击赏不已。
本次展览着眼于宋代文人的日常生活，以馆藏宋代砚台、印章、文房器具为基础，且征集私人收藏的各种宋代器物，聚焦铜、瓷、玉、石、漆、木等不同材质的工艺品，呈现宋代别致的文化流行元素，阐释宋代文人闲适生活背景下潜藏的时尚乃至风骨。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已经成为中华民族的基因，植根在中国人内心，潜移默化影响着中国人冀求和平、稳定、美好的思想方式和行为方式。由于一馆之能力水准所限，所展示的内容也许只能由微见著。但是，希望这个展览能得到观众的喜欢。
韩天衡
二〇一九年十二月卅日
于疁城工作室
本次展览将以宋一世家子弟一日的生活轨迹为主展线，分三章十四节呈现。黎明即起：闻鸡起舞、对镜正冠、焚香礼佛；西园雅集：策马捶丸、暖炉点茶、清心涤砚、临帖押印、撷芳插花、宣和鉴古；贤聚夜宴：玉箸银盏、挂画赏玉、投壶行令、歌舞升平、卧烧水沉。
本文已经获得作者授权乐艺会发布
图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