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汤美学：克制

对大多数人而言，放纵，似乎更容易被视为一种享受。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放纵往往是本能所驱动的某种原始欲望，如进食、呼吸、睡眠、繁殖，很底层，且具有很强的意志影响。

但某些本能欲望的放纵结果，往往却很难称之为“享受”，比如进食的放纵，换来了随后的强烈腹胀、步履蹒跚；饮酒的放纵，换来的头晕目眩、口干舌燥，甚至呕吐，更是一种痛苦；你说你偏爱“啪！啪！啪！”，不用多，你就安排个早课、午课和晚课，看你们能坚持多久……

放纵，更适合去表达某种欲望的强烈程度，而非一种行为方式。就像卿卿我我时许下的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就是在表达当下那种欲望的强烈程度，诸如此类。

既然如此，那真正的享受，或者说审美体验，则可能要从“放纵”的对面去寻找，就比如——克制。

与“放纵”不同，“克制”首先是一种行为方式。不存在我满脑子“克制”自己的进食欲，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再吃了，却管不住手、管不住嘴，——显然您这是“克制失败”。

那可复杂了，“这克制的背后是压抑，都压抑了还何谈享受？何谈审美体验呢？”这是我们今天的重点：

正确而适度的克制，会让你在当时或随后获得某些独特的审美体验。

比如跑步，当你通过克制懒惰坚持训练，配速能够提升至四分左右时，你将获得一种“身边的一切都被甩在了身后”的独特体验与成就感。

比如当你通过艰苦的学习掌握了笔法以及笔力的控制后，你将获得那种正确而特有的“书写感”，你能体会到，“书法作品本就是在这个书写过程中自然生成的……”

再比如美食，火腿、虾仁、黄豆、玉米、香菇、白饭，“扬州炒饭”的食材一应俱全。但您再饿也不能上来就把这些食材囫囵往嘴里塞吧，也一定是要克制住自己，含着口水，点火架锅进油，把这堆食材次第放入，炒得出锅后，再行往嘴里划拉。这种期待、付出后的满足感，则是一种真真切切，周身通泰，打着“香嗝”的满足感。

最后敲黑板，——说茶了。

人们对于茶大都还停留在喝个“水饱”的阶段，感觉至少这样不亏待肚子。普通茶就喝个普通饱，人家说是好茶，那就喝个好饱，总之喝饱了才算。而这时往往打的都是“水嗝”而非“茶嗝”，但这算不算得享受，算不算得审美体验，——说实话，本来就不大懂茶，还审啥美、体啥验哪，只知道这肚子里撑得挺难受……

那让我细说从头。

很多人喝茶都是猴急猴急的，要么是奔忙劳碌来不及喝水，唇干口燥，需要来口水润润嘴，或者压根儿就是吃咸了，齁着了，需要来缸子水平衡一下。于是便催命似的，“快点儿！快点儿！赶紧出，这儿等着喝呢！”

这本就不是一个品茶的心态。

首先，茶的根本目的不是用来解渴的，更不是用来配您那咸菜。那块吧钱的瓶装水满能解决您这些问题。好茶是用来品的，而这品是要花工夫的，无论是在喝，还是在泡。您看那饭店里催菜催得欢的，定是饿极了的主儿，而绝不会是个吃家，——您催来催去这是盼着给您端上盘夹生菜么？所以，在这泡茶的工夫上，得等，得克制。

再说这出汤分杯。有人心说，“终于等到了，——开喝！”这时你若问他茶好么？他会说：“好，—— 好烫！”显然这又不是审美体验，不是享受，那如何呢？等等，耐住性子等等。让茶晾晾，静静，——才好喝。不信你试，一入口就是一番别样风景！而这正是你克制的回报。

真到了这入口之间，便又要克制那吞咽的本能了。我们说，茶既不是为了补充能量，也不是为了补充水分，而是为了获得一种高品质的汤感体验。那就要有意识的让茶在口腔中滞留一下，而非入口即咽，——茶汤滋味有无变化，你才能准确感受到。不然我这儿描述的起落变化，您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呢。

另外，您还要克制大杯、大口的习惯，试试小杯、小口。如果汤感呈现到位，那这一小口的美好很可能远远胜过您此前的那一大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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