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勒兹:致友人书:与加塔利一起游牧
董树宝译,转载自“暴风骤雨”公众号
标题系公众号编辑所加
译者注:宇野邦一(Kuniichi Uno)系德勒兹和加塔利著作的重要日译者之一,译有《反俄狄浦斯》和《千高原》等。
亲爱的宇野邦一:
你问菲利克斯·加塔利与我如何相识如何一起工作。我只能向你提供我的观点,菲利克斯的看法可能是不同的。可以肯定的是,一起工作没有秘诀或普遍的程式。
这恰好发生在法国1968年之后。起初我们并不相识,但一个共同的朋友希望我们彼此相识。不过,我们乍一见面没有什么可供对方了解。菲利克斯总是有许多维度,参与许多精神病的、政治的活动,从事许多群体工作。这是一颗群体之“星”。抑或应该将他比作海:总是表面上变幻不定,始终光芒四射。他能够周旋于各种活动,他睡得少,他游历,他不会停下来。他没有中止。他具有异常惊人的速度。至于我,我更像山丘:我极少移动,不能进行两件事,我的观念是固定的观念,而且我所具有的、罕见发生的运动是内在的。我喜欢独自写作,我不喜欢说话,除了上课,那时话语不得不顺从其他内容。至于我们俩,菲利克斯和我,我们可能进行一场棋逢对手的相扑运动。
可是,如果你仔细打量菲利克斯,那会发觉他太孤单了。在两个活动之间,或在很多人中间,他可能陷入巨大的孤独之中。他溜走了,去弹琴、阅读、写作。我很少遇见一个这样有创造力、提出这么多理念的人。而且他的理念,他不断地调整它们、反复考虑它们、不停地改变它们的形态。他也完全能够对它们不感兴趣,甚至能够忘记它们,以便更好地修改它们、重新分配它们。他的理念是素描,抑或是图表。在我看来,种种概念具有本己的存在,它们被激活,这是不可见的创造物。但是它们恰恰需要被创造。哲学在我看来是一门创造的艺术,与绘画和音乐一样:哲学创造概念。概念不具有普遍性,亦不具有真理性。这更确切地说是属于奇异(Singulier)、重要(Important)和新(Nouveau)的领域。概念与感受(概念作用于我们的生命的强烈效果)与知觉物(观看和感知概念激发我们的新方式)密不可分。
在菲利克斯的图表和我与之有关的概念之间,我们很想一起工作,不过我们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做。我们读了很多有关人种学、经济学、语言学的著作。这些都是材料,我曾为菲利克斯从中提取的东西所着迷,而且菲利克斯被我试图从中所进行的哲学贯注激发兴趣。很快,为了《反俄狄浦斯》,我们知道我们想要说的内容:一种作为机器、工厂的无意识的新阐述,一种以历史、政治和社会的世界为索引的谵妄的新构想。但是,该怎么做呢?我们开始以混乱的、没完没了的书信进行工作,然后两个人隔几天或几周见面一次。你了解这一点,同时这是一项太令人厌倦的工作,我们总是开玩笑。而且我们每个人沿着不同的方向阐发了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我们混合了文字,我们每次需要时都创造语词。书有时具有一种强烈的、彼此之间不再说明理由的相容性。
因为我们之间的差异妨碍了我们,不过又进一步帮助了我们。我们从未有相同的节奏。菲利克斯责备我没有回复他写给我的信:因为我不能马上回复。我只能很晚才能回复,一两个月之后,此时菲利克斯已经跑到其他领域了。而且在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们从未一起说话:一个人说,另一个人听。我没有放弃菲利克斯,即便是在他厌烦的时候,不过菲利克斯追赶我,即便是在我筋疲力竭的时候。渐渐地,一个概念具有了一种自主的存在,我们有时以不同的方式继续理解这种存在(例如我们从未以相同的方式理解“无器官身体”)。以二的方式工作从未是统一过的,更确切地说是增殖、分岔的集聚、块茎。我可以对那些回到这样或那样主题、这样或那样观念的起源的人说:在我看来,菲勒克斯有如十足的闪电,而我则像一种避雷针,我隐藏在泥土之中,以便以其他的方式再生,不过菲利克斯重新开始……我们就以这样的方式前进。
至于《千高原》,这又有所不同。这本书的构成更加复杂,所探讨的领域更加多样,不过我们获得了这样的习惯——一个人能够猜出另一个人会走向何方。我们的谈话容许大量的省略,而且我们可以建立各种共鸣,不仅在我们之间,而且在我们横贯的各种领域之间。当我们写这本书的时候,最美妙的时刻是:叠歌与音乐、战争机器与游牧、生成动物。在这一点上,我在菲利克斯的驱动下感觉到陌生概念存在的未知界域。正是书让我感到快乐,而且对于我而言,我最终也没有耗尽书。不要考虑任何虚荣心,我是为了自己说话,而不是为了读者。随后菲利克斯和我,我们每个人的确应该从各自的角度重新工作,以便重新获得灵感。但是,我被说服了,我们重新去一起工作。
好了,亲爱的宇野邦一,我希望能回答你的一部分问题。祝你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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