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完美的臀部也会下垂，再完美的身体也会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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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卷

尽管手术造成的死亡人数不断增加，但巴西提臀整形是世界上发展最快的美容手术。是什么推动其惊人的增长？

英国女孩梅丽莎的追求很简单：她想要完美的臀部。在她看来，完美的臀部就是emoji表情里那种丰满成熟的桃子。

她几乎已经实现这个愿望了，2018年，她做了一次巴西的臀部提拉手术(Brazilian butt lift)，即BBL。这是一种美容外科手术，需要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抽取脂肪，然后将其注射回臀部。梅丽莎的臀部已经比以前更圆、更饱满，这种效果让她高兴，但她总是觉得可以变得更好。

于是在一个下午，梅丽莎再次来到英国美容外科医师露西·格兰希（Lucy Glancey）博士的诊所咨询。格兰希对梅丽莎第一次手术效果进行了检查，她让梅丽莎脱下衣服，两人一起站在镜子前。

“这看起来真的不错，”格伦西欣赏梅丽莎和她自己的“作品”，“我看不出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但是这里，”梅丽莎说，按了按右臀部可以看到的凹陷，这是她在度假时注意到的缺陷，“你看到了吗？”

就像任何人检查自己的身体一样，梅丽莎可以看到别人所看不到的东西。她在镜子中看到的不是自己真实的样子，而是以前的身体、她想要的身体，还有展现在社交网络中的身体。

一名整形医生在画出脂肪抽取的部位。图片：insid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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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编辑”的臀部

大概十年前，梅丽莎十几岁时，在Twitter上大受女孩们追捧的明星是英国模特卡拉·迪瓦伊（Cara Delevingne），梅丽莎也想像她一样有个瘦而平坦的身材。后来时尚改变了，被问到最开始为什么想做巴西臀部提拉手术时，白人女孩梅丽莎说她也想要穿上漂亮的紧身牛仔裤吸引她喜欢的男人：“我喜欢黑人和混血男人，但他们喜欢有曲线的女人。”

这项手术的费用高达8000英镑，但整形后梅丽莎的收入也有所提高。梅丽莎平时在健身房工作，同时在Instagram上当模特赚钱。她说：“最吸引用户喜欢的总是这种身材的女孩。”

梅丽莎的一些朋友在约会软件上会使用编辑过度的照片，真人和数字形象差距太大，线下约会成了挑战。“但如果做了巴西臀部提拉手术，就好像在现实生活中也编辑了自己的身体一样，就不必编辑图片了。”她说。

十年前，格兰希医生还很少给客户做臀部整形手术，但现在，一周内她会做两三个，外加三十多人的咨询。

根据国际美容整形学会2019年的调查，自2015年以来，全球范围内巴西臀部提拉手术增长了77.6％，是世界上增长最快的美容手术。当格兰希浏览Instagram时，到处都能看到完美臀部的照片。她认为这种流行与金·卡戴珊有关：“她的影响力就是她的身材。”

美国领先的巴西臀部提拉手术整形医生马克·莫菲德（Mark Mofid）博士还指出，詹妮弗·洛佩兹（Jennifer Lopez）和尼基·米娜（Nicki Minaj）也带来了一定的影响力，社交媒体上的大量图片“确实让女性曲线美的概念更普及”。

但是获得这样的美丽是有风险的。2017年，莫菲德在《美学外科杂志》上发表了一篇论文，根据他的调查，巴西臀部提拉手术的死亡率为1/3000，这使其成为世界上最危险的整容手术。

在过去的三年中，就有三名英国女性在土耳其接受了这一手术后，因并发症去世——土耳其的美容手术更廉价，因此是许多欧洲人的首选。

类似案例在美国也有出现，据NBC报道，近几年仅佛罗里达州南部就有15名妇女因此死亡。

近三年内在土耳其接受巴西臀部提拉手术去世的三名英国女性。图片：卫报

梅丽莎知道风险。当她在2018年首次手术时，恰好英国的一名手术受害者利亚（Leah Cambridge）刚刚去世。同年，英国美容与整形外科协会建议外科医生不要进行巴西臀部提拉手术。但协会不是监管机构，无法强制执行禁令，只有部分外科医生自愿停止了手术。

尽管如此，梅丽莎还是信任格兰希，她认为第二次手术是值得的——很快就会没有不对称、没有倾角、没有缺陷，她将有一个已经被完美“编辑”的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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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容权”的两面

臀部提拉手术源于巴西，这是美容外科手术的发源地。“在全球化想象中，巴西人沉迷于臀部。”《美的生物政治学》（The Biopolitics of Beauty）一书作者、人类学家阿尔瓦罗·贾林（Alvaro Jarrin）说。但他研究了巴西的整容手术文化，指出并不是每个巴西女人都拥有理想的巴西式臀部，提拉手术的受欢迎程度取决于女性的阶级和种族。如果是富人和白人，她们会说“我不想要穆拉托人（mulatta是贬义的混血儿）的身体，我想要欧洲超级名模的身体”。

提臀手术的创始者是巴西医生伊沃·皮坦吉（Ivo Pitanguy）。在整形外科医师领域，皮坦吉被称为“教皇”。1960年，皮坦吉创建了世界上第一家整形外科学院，向新一代外科医生教授他的技术。

他说服时任总统库比切克，“美容权”与其他健康需求一样基本。皮坦吉提出，丑陋在巴西造成了太多的心理痛苦，医学不能背弃这个人道主义问题。

巴西整容外科界的“教皇”伊沃·皮坦吉（Ivo Pitanguy）。图片：AFP

2014年他在《卫报》的一次采访中说道：“我认识到拯救生命和身体机能的重要性，然而似乎没有人能察觉到外表畸形的人所遭受的苦难。”因此在不少美国名人也来找他以高价做秘密手术的同时，他也经常为因受伤需要整形的贫穷患者免费手术。

随着更多外科医生了解臀部提拉整形的技巧，这项手术开始在全球流行起来。给梅丽莎进行手术的格兰希医生便是在圣保罗接受的培训。

如今巴西仍然是整容手术的世界中心，部分原因是皮坦吉时代的遗产：公共卫生系统为免费或低成本的整容手术提供了保障，每年约有50万次手术可获得补贴，整容手术不是奢侈品。

虽然许多人感激变美的机会，但“美容权”有黑暗的一面。

在公立医院，这些整形手术是免费的，或者比私人诊所便宜得多。阿尔瓦罗·贾林指出，巴西外科医生“以发展新技术而闻名世界，他们有这些穷人的身体可以练习”。这也是为什么许多病人宣称对于医生来说他们就是“几内亚猪”。

即便如此，仍然有大量巴西女性想要整形，她们认为，在巴西，不美的话生活要冒更大的风险。美丽被认为是就业市场的核心，对于寻找配偶、抓住向上流动的机会都至关重要，这让人无法拒绝通过手术改变命运。公立医院的整形手术排着很长的队，等待时间是几个月甚至几年。每年120万次手术也使巴西成为世界第二大整形消费国。

相比之下，在英国，整容手术通常在私人诊所进行。但是格兰希仍然坚持称呼他们是患者而不是客户。“是的，这是自愿的，”她有点凶狠地说，“但是它仍然是医疗服务，仍然是外科手术。”

英国美容外科医师露西·格兰希（Lucy Glancey）（左）。图片：Twit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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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美学

美容外科一直与种族政治密不可分。《当一天黑人：种族与同情心的白色幻想》的作者阿里莎·盖恩斯（Alisha Gaines）认为对黑人女性臀部的迷恋是奴隶制和殖民主义的有毒遗产：1810年，一名叫萨特杰·巴尔特曼（Saartjie Baartman）的南非女性被一位英国医生带到伦敦展出，人们花钱来看她的身体，尤其是与白人女性不同的臀部。

拥有亚美尼亚血统的金·卡戴珊虽然否认接受过臀部手术，但长期以来一直被指控模仿和挪用黑人文化来提升自己的形象和商业品牌。“这是完全是构建出来的，就像虚构小说，”盖恩斯认为，“她建立了一个帝国，将黑人的文化出售给所有人。”

19世纪法国版画，英国人参观萨特杰·巴尔特曼（Saartjie Baartman）。图片：US history scene

因此，2014年卡戴珊为《Paper》杂志拍摄的照片引起了抗议声浪，她在臀部放香槟玻璃杯的照片不免让人联系起巴尔特曼的遭遇。作家和电影人布鲁·特鲁斯玛（Blue Telusma）在面向非裔美国人的网站TheGrio上发文写道：“当我看到这些图片传播时，我看到的只是几个世纪以来的的种族主义、压迫和厌女文化。”

阿里莎·盖恩斯认为这是一种挑剔的象征主义的黑色美学，同时保留了白人的社会特权。“我认为金·卡戴珊明确知道，人们喜欢黑人文化，但不一定喜欢黑人，” 她说，“白人吸取黑人文化，但却不用承担作为一个黑人所面临的问题，这种现象历史悠久。”

格兰希收到的有关提臀手术的询问中，还有一半来自黑人妇女。例如有位肥胖的黑人女性拿着一张照片来咨询，想要变成“8字形”的漏斗身材，格兰希摇了摇头：“这是抽脂术，不是治疗肥胖的方法，并不能改善超重的健康状况。”

格兰希说：“黑人女性也开始感到没有背部凹陷、臀部突出的曲线是种丑陋。”

这是个讽刺的结果：巴西黑人和混血女性的臀部受到白人富裕阶层的歧视，却在一名亚美尼亚裔真人秀明星的带动下，成为美国和欧洲某些白人所追求的身材，然而，这给其他黑人女性带来一种压迫感——“我们天生就应该有这样的完美体形”。

格兰希最终告诉那个想要拥有“8字形”身材的人，即使她所有的脂肪都被吸走了，剩下的也只有褶皱的皮肤而已。最后那个女人停止了咨询，但将理想推向生理上不可能的极端，她不会是最后一个。

卡戴珊为Paper拍摄的图片。图片：Marie Clai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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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险

正如这位渴望“8”字形身材的女士所想，巴西臀部提拉手术一次可以完成两个任务，就像是侠盗罗宾汉劫富济贫一样，从富裕的地方抽取脂肪补给扁平的臀部。脂肪需要时间才能稳定下来，患者必须等待数周，才能知道自己的最终状况。只有大约50％的脂肪能够被“摄取”，其余的被人体吸收并通过淋巴系统排出。

欧洲的医生通常更小心，但在土耳其，世界上仅次于泰国和墨西哥的第三大整容旅行目的地，操作并不那么保守。一些外科医生在社交媒体上公开说，他们可以向患者的臀部注射1000cc以上的脂肪。格兰希说，她经常看到从土耳其返回的患者对结果不满意，通常是因为摄入的脂肪大量死亡，让臀部变得偏斜或畸形。

进行臀部提拉手术的风险不仅在于脂肪的数量，还在于其如何被摄入。在手术过程中，危险发生在将套管插入臀部时，如果套管下降到臀肌下方，并且脂肪进入血液，那么脂肪滴会聚结，引起肺栓塞。2018年在土耳其做手术的英国女性利亚（Leah Cambridge）正是因此死亡。

土耳其并没有因此放弃大商机。在当地最受欢迎的诊所中，有一家叫“舒适区”的诊所在Instagram上大力宣传其价值3000英镑的臀部提拉手术套餐。那里看起来像是温泉疗养所，有别墅和游泳池，几位客户围坐在早餐桌旁，桌上的热带水果摆成花状。

“舒适区”整形诊所在社交媒体上的宣传。图片：Instagram

这是由英籍土耳其裔商人耶希尔马克（Engin Yesilirmak）于10年前创立的诊所，现在他的外科医生每月要进行200例外科手术。

耶希尔马克说：“我们的医生比欧洲的勇敢。在这里，我们将抽出四升脂肪。” 在诊所的Instagram帖子中，他们自豪地在变换后的身体图像旁指出了脂肪量：“ 去除4200cc，摄入1200cc！”

但格兰希坚持英国的指导方针，少量多次注射脂肪，每次仅注射300cc，比一罐可乐少。“当有人要求超大臀部时，”格兰希说，“我总是向他们解释时尚可能会改变。” 她告诉他们选择更为保守的外观，否则，当流行再次改变时，他们还会进行更多的手术。

毕竟即使是卡戴珊的臀部，也不会永远看起来像今天这样。没有人能完全阻止自然的力量，在重力和时间面前，再完美的臀部也会下垂，再完美的身体也会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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