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古希腊的《诗经》《论语》,告诉你如何习得高贵

大多中国人都知道我们有一部《诗经》,也知道其中有一些很美的句子,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但你可能不知道《诗经》里也有一些“很不正经”的文字,像“有女怀春,吉士诱之”、“女曰鸡鸣,士曰昧旦”,后来往往被贬为“郑卫之音”。然而有了孔子“思无邪”的定调,《诗》也就成功和伦理道德教化接上了轨,承担了“兴观群怨”的社会功能,而这其实是对百家争鸣之前漫长的诗教传统的自觉传承。

你可能更不知道,在哲学风靡古希腊之前,也有一个“诗人至上”的时代,这些诗歌无所不包,给人带去精神安慰和道德教化。盲诗人荷马和赫西俄德,就一度被视为无所不知之人,被看做一切“知识”和“智慧”的源泉。

赫西俄德(Ἡσίοδος);荷马(Ὅμηρος)

今天要介绍的主角《特奥格尼斯诗集》便是那时候重要的一部,尽管托名于特奥格尼斯,学界一般认为该诗集并非一人一时所作,而是贵族会饮时候吟唱的诗歌汇编,主体部分以向一位贵族青年居尔诺斯言说的形式呈现,表达了种种贵族阶层的生活理想,涵盖财富、美德、规范、爱情、青春等诸方面。

与中国的《诗经》类似,《特奥格尼斯诗集》也一度被加以“泛政治化”解读,视作“城邦政治”的预备练习,然而如果抛开相关的范式和框架,我们会发现其背后也是一个个像你我一样鲜活和矛盾的个体。

当他们穷得连车厘子自由甚至苹果梨自由都没有的时候,也会感叹贫穷使我质壁分离,有一句mmp不得不讲,

可悲的贫穷啊,你为何迟迟不离开我,

去到另一个人那边?不要恋上并不情愿的我,

走开吧,到别人的屋子里去,不要总是

与我分享这悲惨的生活。

也会为此留下没钱的伤心的泪水,

我时常在艰难困苦中步履蹒跚,心中充满忧伤,

因为我还不曾跨越贫穷的起点。

当然也有过“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日后让你高攀不起”的逆袭信仰,

因为你家产殷富,你指责我贫穷;不过我拥有

一些财产,还会挣得另一些,凭着向众神祈求。

我拥有一些财产,还会挣得“另一些”

有时候甚至为此陷入两难,

“我要钱我不要钱我要不要钱不要要钱……”

愿我生活得富有,远离让人苦恼的忧虑,

愿我不受到伤害,也不遭受任何不幸。

or

我并不渴望也不祈求财富,愿我靠些微

资财生活,而不遭受任何不幸

但是没关系,就算没有钱也不能影响我的人设,

低贱者,无论顺境还是逆境,都不知道

如何调整自己的情绪来与之吻合。

我贫穷并不是因为我比他们傻,

而是我不愿背叛我纯良的秉性,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同样有许多心眼,

无非有的人不愿不择手段追逐利益,

另些人不惜为施展诡计而背信弃义。

并且我很明白我自己到底要的是什么,

最高贵的是正义之事,最善好的是健康,

最令人愉悦的是得到所求之物。

就像遥远东方的先知孔夫修斯(Confucius)曾说的,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为美德而操劳,让正义的事物为你所爱,

莫要让任何带来耻辱的利益征服你。

还有凡事不偏不倚中庸而行,

居尔诺斯啊,要像我一样采取中道。

高贵者知道如何在一切事物中遵守限度。

我要沿着尺子走上一条直路,不向任何一边

倾斜,我的所有念头都必须恰如其分。

甚至是积极地做好事不留名不写日记不求小红花,

行善者被善待;为何要另外派遣一位信使?

善行自己早已不胫而走。

但是在这个万恶的金钱主导一切的社会里,

做自己为什么那么难,

我无时无刻无不感到异化的痛苦,

不得不阿谀奉承、蝇营狗苟,

对大多数人而言,只剩下这一种“美德”:

致富!其余的一切都无足轻重——

我是一匹夺奖的纯种牝马,但却驮载

一个最低贱的男人,这让我伤心欲绝。

许多次我就要扯碎束缚我的笼头,

把这低贱的骑手摔倒在地,一走了事。

出于忠信我失去了财产,靠着背信弃义我的财产

又失而复得;认清这两者,皆令我苦恼不堪。

只剩下一种“美德”:致富

能做的也只有不忘初心,素位而行,

若你身处顺境,莫要激动,而要静观其变,

若你身处逆境,搅动它直至你让它好转。

因为只要向外有所欲求莫不受到限制,

没有一个人能得到他所欲求的一切,

因为难以克服的无助将他限制。

运气甚至会把资财赐予一个十足的恶棍,

居尔诺斯啊,但美德的份额只跟随少数人。

但是我能怎么办,

生活还是要继续,

一方面要积极融入社会,

像个小机灵鬼一样通权达变,

我的心啊,你要变换各种性情与友伴相处,

要与他们每人的脾性融成一片。

……

有时这样行进,有时则变换一种颜色。

巧智总要胜过不知变通。

有时这样行进,有时则变换一种颜色

暗暗地成为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

成为鹤立鸡群的鸡中之鹤,

隐瞒你的心思,但在你的唇上总是涂着蜜,

急躁的性情无疑是低贱之徒的表现。

与迷狂者相处,我最为迷狂;与冷静者相处,

所有人当中我的头脑最为冷静。

另一方面更要时刻跟身边的卑劣小人保持距离,

许多人在有吃有喝的时候是你的伴侣,

轮到严肃的事业,他们便作鸟兽散。

要欺骗一位高贵者,此事可谓难上加难,

很久以前,居尔诺斯啊,我就如此认定。

毕竟似是而非的朋友远不如当面锣对面鼓的敌人,

是我的朋友出卖了我,至于敌人,我躲避他们,

就像是舵手躲避海中隆起的礁石。

嘴上说一套,心思在别处的人,居尔诺斯啊,

是危险的伴侣,与其做朋友,不如做敌人。

正因如此,

选择快意恩仇而非以德报怨,

“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枪”

愿那宽广的、青铜般的苍穹砸在我的头上

——大地所生的凡人恐惧的莫过于此——

如若我不能帮助那些与我友善的人,

也不能伤害我的仇敌,带给他们巨大的创痛。

好言哄骗你的敌人,一旦他落入你的手里,

施以报复,而无需给出任何借口。

而那些好好先生注定湮没无闻,

高贵者遭到一些人的猛烈谴责,另一些人的赞美,

低劣者则一无所有,无人保留对他的记忆。

如果必须,

宁愿做一匹来自北方的孤狼,

假如我的朋友不能像我这么优秀,

我到处寻觅,却无法找到一位信义的伴侣,

像我一样,心里没有半点狡诈。

我在试金石上摩擦,好比是黄金擦着

黑铅,我出类拔萃的程度正是如此。

理想主义者陈独秀先生

去追求属于自己的荣光,

北上广不相信眼泪,

当你遭逢不幸,居尔诺斯啊,我们所有人都悲伤不已,

但正如你所知,为他人落泪不会长久。

至少别让爱人为你哭泣,

美酒不是为我而饮,在温柔的女孩身旁,

一个远不如我的男人占了上风,

她挚爱的双亲在她身边饮用冷水,

而她经常跑去打水,一边为我哭泣,

在那里,我用双臂紧抱姑娘的腰肢,

亲吻她的颈项,她的双唇吐出款款细语。

归根结底,

不曾经过反思的生活并不值得,

凡是日头俯视下生活在此时的人,

没有一个称得上十足的高贵和适度。

苏格拉底:未经反思的生活不值得过

*以上《特奥格尼斯诗集》译文来自《希腊古风诗教考论》,书中附有《诗集》汉译全文,并配有相关注释。

总体来看,《特奥格尼斯诗集》把英雄主义的失落归结为,平民的侵蚀导致曾经“美德”、“财富”与“血统”相协调的贵族社会不再,这无疑是其历史局限性的表现,在诗歌中体现为对于血统纯粹性的固执。不必讳言个中糟粕,然而另一方面,诗人不是一味地怨天尤人,而是看到了金钱对社会和人性的腐蚀,并更加笃定地坚守种种“身心兼美”的理想,表达了对于城邦民主政治未来的担忧:

城邦如同一叶扁舟在风雨交加的海上飘摇,社会等级制度与秩序已被打乱,各种维持贵族“美德”的准则已被颠覆,这座城邦实质上已沦为败德的渊薮,作为贵族生活制度的“会饮”成为最后的避风港,“贵族们”用诗歌的表演来养成“美德”。

这种“会饮”由希腊人从近东引入,姿势表现为卧榻斜倚饮食,由此限制了party的人数,考古学家分辨出两种标准类型的“会饮”空间:他们大都呈正方形,在三面墙的每一面放置两张或三张卧榻,在第四面墙少放一张以供出入:这样,最常见的会饮party可容纳七张或十一张卧榻,每张卧榻上一般有两人斜倚,而整个房间里的人数一般在14-22人之间。

由于它比城邦公共空间的狭小性和私密性,参加会饮的友伴往往形成一个关系紧密的小团体。只有在会饮空间里,一小部分真正的“高贵者”才能持存。在此意义上,《诗集》成为一部贵族美德的集锦,举凡勇武、忠诚、敬畏、虔诚、正义、克己、智慧等都得到了呈现。

纵观《诗集》,诗人始终在思考一个问题,即当“财富”已被暴发的平民篡夺,“血统”也因此受到玷污,对于真正的贵族而言,出身已不再是充分的保证,究竟哪些贵族“美德”能够抵御和抗衡“财富的巨大威力”?而这与春秋战国时期,贵族分封制分崩离析,道术为天下裂之后,孔子面临的什么是“君子”“大人”的问题,具有某种内在相似性。这些诗人、哲人的思考,仍然是今天我们何为高贵的重要参考。

由于《诗集》采取了短小凝练的格言体形式,使得个别表述不免互相矛盾前后不一,显著不同于其后的系统性的哲学思考,虽然当时的贵族展演已不可得而见,然而文字中却处处渗透着不言自明的精神气质,由此塑造出的迷狂的诗意的场域,不断指引读者向着“高贵”去超越。

《希腊古风诗教考论》

作 者:张巍 著

在哲学风靡希腊之前,

诗如何承载文化的最高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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