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喜兴 连载二十四《往事·童年》| 主播艾眉 | 心香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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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喜兴作品，主编黄幼中
六十一
像妹喜这等美人，不是我们凡夫俗子随便可以见到的，可河南坡三大伯家的大堂嫂我们是天天见的。她没有二大伯说的妹喜那样的美貌，可是在我的心中却比妹喜还美，是天仙！
她有一种让人天天想看的勾魂魅力，或者说有种天生的特别气质。
后来，我长大了，知道对女人而言，这叫优雅。
大堂嫂的优雅诞生在她举手投足间的从容和每次照镜子时她对自己的欣赏，或者说来自自信。
我常常到河南坡二姑家，大堂嫂家和二姑家住在一个院子里，就能看到她。她在院子里做活计，整理家务什么的。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穿一纤纤的淡荷色裤子，窄窄的奶色短袖衫，一米六七的个子，一看，似有婷婷玉立之姿，面色白里透着微红，不抹脂粉而自带，瓜子脸，一双眼睛不大，好似会说话。这时，我就会闻到很淡的花香，甜，淡，很清爽，时远时近，似有似无。这是从大堂嫂那边漂来的味道。有很多个时侯，我用力在家中寻找这种味道，闻家中的香皂，痱子粉，院子中的果子，想找到这种味道，但它们都不是这种味道。我想，是不是幻觉？如果人对味道也会有幻觉的话。
有天下午，我去河南坡二姑家。大堂嫂家门上挂着半截珠帘。
那淡淡的香味又似有似无，顺着香味，我看到大堂嫂坐在梳妆台前的背影，很端庄。手上拿一翠绿的小瓶，倒出一点液体，在手指尖上，慢慢伸到耳后，轻轻地涂抹……顿时，浅浅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我闭上眼睛，暗想，啊呀，这就是大堂嫂美丽的原因吧？怪不得呢！这种味道岂止能用一个简单的香字来形容？我暗暗的想，等我长大了，找老婆一定要找这样的！
其实，这也是一种美，最原始的美。美已存在于生活当中，存在于昨日的时光之中，在片刻之间，去感受这样的片刻。这，便是美的享受。于是，美好的片刻便是永恒。也便永驻心间。
长大了，我苦苦追寻，可时至今日，始终没有找到那时刻骨铭心的感觉，那样终日念念不忘的人，再也没有闻到那样似有似无淡淡的香味！
六十二
忘说了，二大伯是个书呆子型的农民。长脸，看书时，常戴一副眼镜，显得莫测高深，忠厚又时有放荡不羁。他爱书，天文地理的样样都有。有好多书，我识不多几个字，常听二大伯说些书名，记得有什么《三国演义》《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西廂记》《三侠五仪》《史记》《林海雪原》《桃花扇》《烈火金钢》等等，好几箱子，他还写一手好字，逢年过节，婚丧嫁娶，那对联就非他莫属了。
他家来的客人，男的高大威猛，女的英气漂亮，说话怪好听的，字正腔圆，说话不拘一格，行事常超出想像。有次，我就看见他家的男女客人在门前河边上的矮树林中席地而坐，喝酒唱歌，还搂在一起跳！
字如龙蛇，画如江海。字如劲草折不断，诗似长河万古流。这话是侯堡子辛老夫子评说二大伯时说的。
辛老夫子，那可是侯堡子的名人！
辛老夫子，中上等身高，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脚上穿着一双千层底的黑布鞋，一身黑衣黑裤，布料是家织布的那种，小眼睛，细长，人们说是龙眼。眉毛可是有一半花白，长脸。看书时，戴一个金丝边框的眼镜，写字时却不戴。手中时常拿着一根枣木做的手杖。他不像我家叔，冬天腰间扎一青布腰带。辛夫子冬夏不扎腰带。却冬夏始终戴着一顶青色的瓜皮帽子。走路一瘸一拐的。远看还以为是他在走垅沟地呢！为什么这样？不平呗。所以，有些人背后叫他辛瘸子。瘸在那？瘸在腿上。
听祖父说，辛夫子年轻时，家中富裕，土匪胡子去抢他们家。辛夫子当时正在堂屋睡觉，等他听见枪响，醒时，家中人全跑了，剩他一个半大孩子躺在门后。胡子用枪打门，他也用枪和胡子对打，门板被胡子的快枪打穿，他的腿也被枪打穿，断了骨头。他强忍疼痛，用枪放倒了三四个胡子，土匪胡子最终被打退。辛夫子的腿也落下残疾。
辛夫子聪明，好学，好多书都能倒背如流，写对子，拿手，笠翁对韵什么的，那是顺手拈来，什么文成蕉叶书犹绿，吟到梅花句亦香，水清云读月，山静鸟谈天，辽河水清润大地，兰草有情怜幽谷，等等，我看出来，他可谓是能书能画更能诗，文采风流冠一时。
我很喜欢他，崇拜他老人家。他比上我父亲大一轮还多，他的子女比我父亲小不了几岁，但不知道为什么和我父亲走得很近，常常来我家和父亲谈天说地，什么奇门遁甲啦鬼谷子之类的话题，堡子中家族里的大事小情也常和父亲探讨商议。
我家的对子本就是辛夫子用瘦金体书写而成的。还有挂在堂屋中的行草条幅“春归花不落，风静月常明＂“清歌观鹤舞，幽韵听松涛＂都是辛夫子的力作。他的字如行云流水，海阔天空，舒展而不松散，奔放而不抵撞，看了他的书法作品，全身心就是舒服！
辛老夫子和二大伯每次聚在一起，常对二大伯家挂的条幅啦，画啦，品头论足，什么展卷细读，击节称好，此卷不输子久画卷，什么的纯以水墨为之，以墨分为层次，以颜色为之，色彩纷呈不俗，什么的春有红花，夏有绿草，秋有黄叶，冬有白雪。阳光与彩霞辉映，与时合拍等等。哼哼，我心里说，这些话不都是废话吗？冬天哪能没有雪呢？夏天能没有绿？什么以线勾山，以块面为山，此乃画中佳作，云云……船非野渡无人，建筑亦为全新，漫卷山水，无古人之孤寂，有盛世之欢天喜地之风貌，足见胸之宽，思之辉煌，笔墨精劲……
全是溢美之词，听之，好笑！
但他们常乐此不疲。二大伯说辛老夫子是鬼笔仙墨，看他的画，是三生有幸，非常非常之振撼！什么的画势宏大，虚实结合，疏密有致，山川云水放达豪迈，舟桥房屋细腻，百看不厌，大气！又什么黄胃的山水了，张旭用头发泼墨了，还说什么吴老道的女人了八个山上人的什么什么…最为可笑的还有郑板修桥的湖涂…在我的耳中，乱七八糟，在我小孩子看来，他们是互相吹捧互相歌唱，脸皮太厚了！
六十三
不过，总而言之，我听得最多，也学到了很多。小面包就不知道什么叫笔走龙蛇，什么叫三角构图，什么叫章法上宜以清秀典雅和谐为主，悬挂环境协调统一，狂怪精野，任笔为体。三淘气就不知道什么叫印章位置，落款字体，布局谋篇，小巧精到。说到这些，五大嘴，二丫头，小面包他们就一愣一愣地，很懵圈！更不要说什么此幅以干笔为主，加入隶书及碑刻方笔，飞白笔的使用呀，一朱一白印章呀，什么魏碑笔法，瘦金笔势呀，造成险势，以显动感，以显……在他们听来，这就是天书！可我很入耳。
二大伯的墨宝，书小中堂韦应物诗，我就能看个云里雾里，能说一二三，能说长道短。此幅作品中，七绝二十八字，写四行半，余下部分留空，左侧题款钤章，左上“风卷”二字之间钤引章首，就很耐看，笔法借用章草，“洒片＂二字最后一笔就是。强调了点的变异，作品只有“人扫＂二字有连绵，其它独立存在。
此乃养眼之作！
二大伯的字，那不叫写字，叫什么？叫书法！写好了的字，那就叫书法作品！这些知识都是辛老夫子告诉我的。特别是看二大伯研墨，那动作才叫美！墨块捏右手中，在砚池上左三圈右五圈地划，很凝重，很舒缓。拿毛笔时，手腕高高抬起，蘸墨，凝神静气，仿佛有重大事情在决定一样，这个样子，是否就是高管执笔？我看过二大伯书写小中堂草书“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时，那感觉似乎每个字都有飞白笔，就似滾滚洪水波涛夹着白沫翻飞，隐隐风雷之声扑面而来，就像发大洪水那样，隆隆的水声摄人心魄，心为之抖动！又如同千军万马在撕杀，在拼斗。近看些时，还觉得苍劲古茂，就像廉家崴子金家坟山头上的那棵大松树，迎风斗雪，豪气冲天！
辛老夫子听我评论，不停地点头，说我竖子可教，将来必能什么云云。但是我更爱看的是二大伯家的关公神像。
关老爷可是个大英雄！桃园结义，千里送皇嫂，真是义薄云天！他的那把大刀，有名！过五关，斩六将，刀快！那飘洒的长胡须，配上头顶的帽巾，英气逼人！那匹枣红神驹，更是人间少有世上难寻！人，刀，马，绝配！
难怪辛老夫子说：拼将一死酬知已，致令千秋仰义名。画到情神飘没处，更无真像有真魂！看了此画，我暗暗惊异！
我惊异！
就好像在酣睡之夜听到一声呼唤，在鲍鱼之肆闻到一缕清香。这声呼唤，这缕清香，使这幅画不同凡响！
恍惚间，我似懂非懂。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望天上云卷云舒。亦使我神游万仞，思接千载。似阅尽冷暖人情，炎凉世态，始觉人生苦短，应知足常乐；恰望穿民族兴衰，历史沉浮，方感兴邦道远，当自强不息。
我心窍方开，多愁善感起来。
看梅花，梅花自有她的神韵，看白雪，白雪自有白雪的风彩。杨柳之婀娜，翠竹之秀丽，兰草之清幽，青松之壮美，任何事物都在我的眼中展示自己的个性。万物都在我眼中展示自己的锋芒。牡丹雍容，荷花冰清，芙蓉如画，柳叶如眉！
辛老夫子说，二大伯满屋诗书自开颜，腹有诗书气自华，说我父亲有跃马商道万丈豪情，说我这小子有小桥流水清泉明月淡泊心境，难得！
自此，我相信自己，自己就是一座山，山一样的巍峨屹立，峰一样的挺拔雄健。梅花自有梅花的清香，红杏自有红杏的风彩。他们都是我的前辈，也都是我的心中擦肩而过的朋友，都给我生命年轮增添一轮光环而成为我在生命之河溯流而上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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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重申明：
作 者 简 介
荐 稿：佑 子
排 版：庞泽贤
主 播 简 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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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文章：《往事·童年》 （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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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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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编辑：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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