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父亲的谎言/李延奎
“小孩儿们都在家,你也不说割肉。”父亲挑了一下碗里的面条就放下筷子,铁青着脸,艰难地拄着拐杖回了卧室。父亲行动不便十几年,常年吃药,血脂稠、血压血糖尿酸高等各种并发症相继爆发,身体每况愈下,医生反复交代要饮食清淡,控制油盐。但备受病痛折磨的父亲脾气愈发古怪,习惯性的闹饭。这不,儿子放暑假吃了两天的炒鸡、炖排骨,妻想吃一顿清淡的鸡蛋面,就对不住父亲的口味了。
“祖奶奶,咋遇住这个老麻片儿。”母亲的话打破了客厅的凝重。“你说他年轻时出力干活也不咋吃肉,现在老了不会动弹了咋一顿都不担待”母亲的自言自语缓解了家里的尴尬。我正在为父亲的行为感到懊恼,听了母亲的话,心生纳闷。记得父亲原来是不吃肉的,现在怎么天天吵着吃肉,还只爱吃猪肉。而我和妻子都已人到中年,担心血脂血压问题,不怎么吃猪肉,只少量吃点牛羊肉。
在我小的时候,不要说吃肉,能填饱肚子就已经不错了,邻居之间闹春荒相互借粮是常有的事。父亲每每说起五八年、六零年吃树叶刮树皮,差点饿死的经历都神情凝重。因为体验过饥肠辘辘的煎熬,父亲早早学会了泥瓦匠,农闲就给村里建房的人家干活。母亲说,那时候的人力气不值钱,出力流汗只为能吃口饱饭,给家里节省一点粮食。由于父亲的勤劳能干,我家是村里较早告别黑粮吃上白面的人家。即使这样,父亲依然想方设法为正长身体的我们兄妹改善生活,补充一点营养。
每年冬天,当大雪覆盖整个田野,农人都躲在家猫冬时。父亲就背上他那杆擦得乌黑发亮的猎枪,在我家那条大黄狗的陪同下,天刚蒙蒙亮就进山打猎了。直到傍晚时分,有时捱到深夜,父亲才驮着一身疲惫回来。现在想想,父亲肯定是不忍心我们失望,才在冰天雪地里四处搜寻猎物。母亲抢先接过父亲的火车头帽子和军大衣,用扫帚扫去父亲腿上鞋上的雪,就赶紧去给父亲端吃的了。我们兄妹三个则围着父亲的战利品——几只硬邦邦灰褐色的野兔旁,任大黄狗喘着热气在我们中间蹭来蹭去。父亲解下腰间的弹药葫芦,连同猎枪一块高高地挂到山墙上,才坐下喝一口母亲沏好的热茶。猎枪是父亲的宝贝,也是我向小伙伴们炫耀的法宝,后来被派出所收缴,我失落了好长时间。
第二天,我们兄妹三个不用叫都起得很早,和家里的大黄狗在院里蹲成一个半圆,眼巴巴地看父亲把野兔剥皮、开膛破肚后交给母亲下厨烹饪。父亲的手很巧,剥开的野兔皮成筒状,灌入细碎干燥的炉渣,挂到房檐下像一只真兔子。等来年春天,风干的野兔皮可以卖钱给我们兄妹交学费。
局促的厨房容不下我们兄妹凑热闹,我们就扳着厨房的门框张望着母亲一个人忙碌。母亲把碎好的野兔肉伴着葱姜在锅里炒过后挖出来,趁着油锅把准备好的玉米面反复炒,然后把野兔肉和面拌匀放入锅中蒸。等到中午,母亲把香喷喷的蒸兔肉端上桌,父亲总是抛下一句“我不好吃肉”就转身出门了。母亲也总以牙不好咬不动为由,尝那么一小块,就坐在旁边看我兄妹三个大快朵颐。
放下筷子,我若有所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一直不好吃肉的父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吃肉了。一股愧意伴着深深的自责涌上我的心头。不仅是因为用了四十年才听懂那句“不好吃肉”,原来是父亲朴实的谎言,听懂父亲谎言里隐藏着的对子女无私、深沉而厚重的爱,而是自己对朝夕相处的父亲这一巨大的生活反差的漠视。在那个艰苦的岁月,父亲为了生计终日操劳奔波,省吃俭用,把最好的都给了我,而我给予父亲的关爱又有几分?我在心里问自己。
“爸爸,你的眼睛怎么了?”小女儿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爸爸的眼睛被心里的虫子眯住了”我答道。“我给你吹吹”小女儿一边说,一边煞有介事的给我吹起眼睛。揽着可爱的小女儿,我发现,有些话,只有当你真正长大才会懂;有的爱,需要你用一生去慢慢体悟。我们只是大地上的一粒尘埃,终将随风而逝,隐入宇宙的黑洞。只有父母的爱,伴着风霜雨雪的发酵而愈发浓烈,化作天上的太阳,一直照耀温暖着我们。
作 者 简 介
李延奎,男,汉族,教师,河南省宝丰县人,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新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