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然丨老爸亲启
亲爱的老爸：
见字如面。
时隔十三年，再次给你写信，有太多话想对你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十三年前，我在初中一年级的语文课上写了生平给你的第一封信，为的是完成老师布置的那篇“爸爸，我想对你说”的作文，那时你对我严厉到近乎苛刻，从不苟言笑，所以我怕你，那封信，我当然没有勇气给你。不曾想，第二天，妈妈被老师请进了办公室，看到了我笔下的爸爸，我记得那封信里我写道“您就像《魔笛奇遇记》里的魔法师，束缚我的自由，扭曲我的性格……”之后的几天，我远远地躲着你，害怕你会为此对我大发雷霆，结果那几天你出奇的安静，我惴惴不安等待的暴风雨最终也没有来临。
十多年过去，您已步入知天命的年纪，性格随和，未语先笑，喝醉了酒偶尔耍一次倔脾气，才能让我眼前立刻浮现出以前你发脾气的样子。
前几天我和好友去看了新上映的电影《摔跤吧，爸爸》，不自觉把自己代入到了女儿的角色里，阿米尔.汗饰演的严父形象和记忆中的你一般无二，小时候你为我定下的诸多规矩，很多到现在我依然不明就里，不善言辞的你也从未向我细细说起其中原委，这么多年过去，我只能默默去试着揣摩你的用意，比如您和妈妈从不许我玩毛绒玩具，即使我偷偷藏了别人丢掉的布娃娃您也会找出来给扔出去，为这事我委屈哭过好几次，长大后才明白，您应该是觉得我从小懦弱的个性不该再沉溺在小公主小玩偶花花裙子的世界里，您害怕我经受不住这个世界的风雨，你想让自己的女儿坚强独立……比如周末双休的两天，您规定第一天必须完成老师和你布置的作业，第二天彻底放松出去玩，如果第一天因为拖延或者贪玩完不成作业，第二天也坚决不准再碰书本，我想您是要在我幼小的心里种下凡事做计划和凡事自己承担后果的种子……还有必须每天坚持写日记，还有下了雨积了水的泥泞不堪的泥巴路上，看着别的小朋友被爸爸或背或扛，而我每天上学必须自己走过去，我曾经一度为此事恨你，直到读了中学还在每篇作文里不遗余力历数你的不是，现在想来真是惭愧，您留给我的将是我此生受之不尽，品味不完的父爱，每一件小事里都有您厚重的期许……
我真正决定走进你的世界是在那年的高考，你寸步不离，守在考场外两天，每门考试散场，你都比我更紧张，但你只字不敢问，我也不主动说给你，我故意错开你的目光，你像众多考场外等候的家长一样，在我脸上搜寻各种好的坏的讯息。我说中午要和你一起吃饭，你坚决不同意，坚持让我回学校吃饭以便能及时休息，准备好下午的考试，我已习惯不和你争辩，赌气转身离开，从考场到学校的校车上，我迅速与同学打成一片，考场的压抑瞬间散去，我们欢快的讨论起天干地支纪年法的推算，当我熟练背完干支纪年顺序表，得意回头的瞬间，透过模糊的车窗玻璃，看到了骑着电动车疯狂追赶校车的你，此时距离出发地已有几公里的距离……那一刻笑容凝固，泪水夺眶而出，我最终没有下车，我想你不愿女儿看到一向威严的你此刻如此狼狈不知所措，但这一幕，深深烙进了我的生命里，让我明白您严厉下的温情，故作镇定后的无助，以及对女儿不知该如何疼惜的爱意。
您威严高大，从没有什么事可以打倒你，您是我心中的大山，沉稳严厉，给我满满的安全感，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没怕过。不知从何时起，时光渐渐花白了您的头发，不知是从我哪次归家开始，看到的是你一次比一次瘦削的身体和愈发黝黑的脸颊。那个穿着白衬衣、西裤，皮鞋锃亮的你已成为我的记忆，一向注重形象的你开始捡拾起被弟弟淘汰的旧衣，穿着打扮愈发随意。您开始央求我为你申请扣扣号，开始请求我为你开放空间让你拥有访客的权利，开始抓住我每年两三次回家的机会向我讨教微信的用法，开始学会视频通话，开始一条不漏的看我的朋友圈，不厌其烦的问我怎样截屏保存和我的聊天记录，待我隔着几百公里的距离，在电话里怎么也教不会你时，你又开始嗫嚅着：唉，年轻人的东西，学不会了……那一刻，我仿佛看到日渐苍老的你在遥远的家里抱着手机，将近视镜高高推起到头顶，直直的盯着手机屏幕，费心研究好久不曾挪动身体……我忽然觉得心酸，那个意气风发果断干练的你去了哪里，那个拍了桌子，摔了杯子扬言要揍我的你去了哪里，我多想你能再骂我一顿，再揍我一次以此来证明你依然年轻，依然血气方刚，依然有一股子的不服输的劲儿，而不是我电话里烦躁的冲你嚷嚷时你一句句的重复“闺女，你别生气，你别生气……”
当您放低了姿态怯怯的向我讨教，只为了能进入我的世界，只为能看到儿女的喜怒哀乐，只为费劲的想知道该怎么去关心我，当你当着弟弟的面，故作轻松调皮的说“我晕，我×，我……”的时候，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我要怎样去面对你。
我不是愚孝，不是非要顺着你的意思行事，不是非要按着您的期许过一生，我只是希望在未来，在我还能相伴你的三十年，四十年，或者五十年里，尽量不给你太多失望，尽量不给自己太多遗憾。我不敢像面对一个老人那样面对你，我排斥所有称呼您为“老人家”的话语，我依然像儿时那样和你嬉戏，依然像对同龄人说话一样，故意经常代入网络流行语，我固执的认为父母和这个年轻的社会脱节，不是因为他们真的陈旧迂腐，已经老去，只是你没有把他们带入到你的那个缤纷世界里……
当你开始和我讨论起城市的高房价，当你一遍遍地征求我买房买车等等重大家庭决策中我的意见时，我知道，你正渐渐把家庭重大决策的权力转交给我，我从中看到了您的力不从心，你开始承认你老了，你不再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你不再说着“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的话语。能为家庭担当，能为家人尽一份绵薄之力，除了欣喜，女儿更多的是看着您和妈妈的容颜一天天老去，而无法挽回的痛惜。是的，我们长大了，大到终于可以支撑起这个家，终于可以让您歇歇了，也大到我们谁也回不去，声声爸妈只能在电话里叫起。
您一生节俭，出手最阔绰的就是毫不犹豫为我们买下这套房子，只为我们在异乡居有定所，免受租房搬家之苦。我一次次的告诫您不要为我操心，可我知道，我永远都是您心底的牵挂。现在想想儿时的愿望真是可笑，因为听别人说起男人过了四十岁脾气就会变好，所以整日盼着你快点变老，现在您终于快要变成一个温顺的老头儿，我却盼着时间能够折返倒流。
如果，拿我一生幸运能换你一世康健，我甘之如饴。此生父女母子一场，必是前世万世修来的福分，此刻，在这深夜里，我别无他求，只想轻轻问一句，您最近患上的颈椎病好了几分？这两日血压控制的可还好？烟酒可有节制？我抵挡不住时间对您的侵蚀，但希望您可以永葆年轻的心态，保养好自己的身体。我希望您即便非要老去，也要做一个健康快乐的臭脾气老头儿，即使花白着长长地胡子，也能偶尔瞪眼拍桌子，指着我们说：信不信我揍你！
恭祝我最敬爱的爸爸妈妈：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女珂谨上
2017年05月28日
作 者 简 介
陶然，女，医生，河南省西平县人，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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