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思芳丨赶集
外祖母、母亲、我,还有女儿,我们一块儿去街市赶集。
外祖母八十多岁了,从十几里外偏僻的小村庄来母亲家小住。母亲住在万象河边的小镇上。在这里,外祖母最盼望的是赶早市,尽管她拄着拐杖,迈着小脚。
昨天傍晚,外祖母就絮叨开来,说是今早我们一起赶早市。外祖母虽是耄耋老人,可她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有时像一个孩子。
清晨,朝阳从对面的山顶迸出,千手观音似的洒遍光芒,遇于露,露便晞了,照着鸡埘,鸡便鸣晨,若是照在万象河洗衣女子的衣衫上,那么她定要不自主地停了揉搓的手势,只为了将她雪白的臂沁于流咽之中,只为了一再地掬水而戏……这仅仅是一霎的时空,却足以让一朵蓓蕾展颜,让一村子的人们醒来。
万象河水的身姿灵活起来,一如醒来的白蛇。溪太长,身子就止不住要婀娜,柔媚似的秀发,又安稳如帛绢。
吃过早饭,我们穿过一段田埂,便来到万象河的河畔上。从小河吹来的清风凉爽宜人,河畔的柳枝摇曳出万千风姿,阳光将我们四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也将我们的身上涂上一层金光。
走到一棵柳树荫下,外祖母停了下来,向母亲、我和女儿深情地望了一望,脸上堆满笑意,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四个人啊,四代人,恰好从我这棵树下来的,垂直下来的,没有一点枝丫。”。听完她的话,母亲连连点头,连忙说“是啊,我们是心连心,肉连肉”。我一时陷入沉思,我们四个人,四代人,血肉相连,一脉相承。一瞬间,我感受到生命的神奇与美妙。再抬头,看看我的至亲,双眼潮湿。
快到街市了,人流车流熙熙攘攘,一辆辆小车、摩托车,从身边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母亲神色慌张,只见她一只手死死地拽着外祖母,另一只手轻轻揽着她的肩,几乎是拥抱着她呢;我呢,紧紧地抱住幼小的女儿,不让她在公路上踉跄。
来到一段僻静处,女儿睁大眼睛说:“妈妈,刚才车子从我们身边跑来跑去,为什么姥姥紧紧地拽着太姥的手,你紧紧地抱着我啊。”对我的小人儿的发问,我刮刮她的鼻梁,拍拍她的小脑瓜说:“你想啊。”
“哦,我知道了,因为太姥老了,姥姥是她女儿,应该照顾好她;我太小,你是妈妈,所以你拼命保护我。”女儿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我惊讶我小小的人儿的聪慧的脑瓜,更惊讶于她伶俐的嘴巴。
“妈妈,将来你老了,我也照顾你”。女儿的睫毛扑闪扑闪。我的心湖翻起了波浪,我紧紧地抱着我可爱的小人儿,狂热地亲吻她的睫毛,她的小嘴。
来到集市,母亲买了一只鸭子、一块猪肉,还有蔬菜水果。外祖母每次来,母亲都为她清炖鸭汤,为外祖母削水果。我知道母亲和外祖母感情深厚,外祖父去世得早,是外祖母一人将她们姐弟三人拉扯成人。粮食关,她们娘儿几个逃荒,为了让儿女活下来,外祖母挖过野菜,求过公社的食堂师傅。
母亲问外祖母买什么衣衫。可是外祖母看看我们,说:“我老了,什么衣服不能穿。再说,买件好衣服,我还穿不破呢,难道还要带进棺材里?还是给小璇子(女儿的名字)买件小花裙吧,我手上这钱够给小人儿买吧。”听了外祖母的话,我连忙阻止:“姥姥,你都这么大岁数了,到哪儿挣钱啊。”
“傻孩子,这是我的心意,我花你的钱还少吗。给小璇子买件小花裙,因为她的小嘴甜,最疼太姥了。”外祖母是慈祥的老人,很疼我的女儿。
去年暑假,外祖母来我的小家住一段时日。那段日子,我将米饭煮得浓浓的,也常给她清炖鸡子和排骨。我每天将外祖母的衣衫洗得干净清爽,让她穿着带有阳光芳香的衣服。女儿每天都在她身边,甜甜地叫着太姥姥,太姥姥,叫得她脸上开满菊花。那段时光,我想外祖母是懂得了什么是儿孙绕膝。我们让她享受到天伦之乐,人伦之乐。开学将至,我不能很好地照顾她了,送她走到母亲家的万象河边,我看见她眼眶里盈满的泪水。
我略一抬头,看见外祖母已给我的小人儿买件小花裙。一转眼,母亲也给女儿买来花凉鞋。女儿看见小花裙和小花鞋时,蹦跳得更欢了,小脸蛋上满是阳光。我的眼里早已盈满了幸福的潮水。
归来的途中,阳光变得强烈了,我一只手将阳伞打开,遮挡住外祖母、母亲头上的烈日,一手牵着我四岁的女儿,走向我母亲的家,外祖母女儿的家,我生活了24年的家。
2016年6月26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