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冰霞丨父亲的愿望
父亲有两个姐姐,爷奶对这个幺儿很是疼爱,父亲小时候家里穷的吃不上饭,奶奶带着两个女儿去讨饭,讨的稀饭娘仨吃,运气好能讨到干饭或馒头就带回来给家里两个男人吃。那时候的父亲,最大的愿望可能就是能酣畅淋漓地吃上一顿大米干饭吧!
解放后,虽然不再为饿肚子发愁了,可日子依然过得捉襟见肘,但做为家中单传的男丁,父亲有幸一直读书,成为最早的信阳高中毕业生之一。父亲年轻时一表人材,听奶奶讲,当初父亲差点被招录为飞行员,体检都过了,但因为自小不吃鱼和鸡蛋之外的荤食,所以被淘汰了。小时候每每听到奶奶说起这件事,再看看天上遥不可及的飞机,我都满怀遗憾地想:要是父亲能当上飞行员该多好啊,那我一定是生活在大城市里,至少不会呆在这个大山沟里吧。现在想来,每个人的人生都是独一无二的,如果父亲真的成为飞行员,那也就不是我的父亲了。父亲最终当了一名民办教师,并且一干就是几十年,并和普通人一样,成家立业。但婚后几年母亲一直没有生育,这不由得让奶奶心急火燎。于是在父亲29岁那年,便将二姐的儿子(我二哥)过继在门下。据说哥哥小时候身体不好,长的也丑,三四岁了还一直流口水,小名老索(老家方言,即很差的意思)。四岁时接到舅舅家,改名来友。哥哥八岁时,一岁的我也成为这个家庭的新成员,父母亲便过上了有儿有女,累并幸福的生活了。
父亲是个勤劳的人。打我记事儿起,他大多时间都在学校里,周末或假期的时候,也整天不得闲,忙着种菜,浇菜,饲弄院子里的果树。后来分田到户,还要犁田打耙整秧底下秧苗等等,仿佛有干不完的活。但是我是不管这些的,父亲种菜时我在旁边插手捣乱,父亲会耐心地告诉我这些菜的名字;父亲耙田时我在田埂上扯把青草,等他们走到我旁边时就塞到牛嘴里,父亲会很配合地稍微停顿一下,也不怕耽误时间;父亲给果树剪枝时,我会在旁边帮倒忙,经常会扯断树枝,父亲也不会恼怒……
所有这些,都是我童年时的无限的乐趣。
当然,最开心的还是在收获果实的时候。我家的两棵桃树是父亲嫁接的,桃子又红又大,熟而不软,一掰两半,脆且甜。每年端午节前后桃子成熟了,我都吃的肚瓜圆圆的。猪圈旁边有一棵大桑树,春天,奶奶会把嫩桑叶捋下来做为猪菜。桑葚成熟了,我会爬上去吃个够,连牙齿和嘴唇都染成了紫色。到了4月,院里四棵苹果树开花了,白里透着粉,满院飘香,引来无数五彩缤纷的蝴蝶和嗡嗡作响的蜜蜂。我是没有心思欣赏这些美景的,只盼望着满树繁花落尽,变成一个个带着绒毛的小青苹果蛋子,然后一天都不知道会瞅多少回,如果那眼光是刀,恐怕苹果还没长大早就我被切的七零八落了。到了七八月份,苹果还没成熟的时候,我总是会忍不住偷着摘几个尝尝鲜,哪怕被酸倒了牙也在所不惜。院子里有个小池塘,旁边有两棵枣树,每年农历七月,树上的枣子朝阳的一面都变红了,像一个个朝天椒。我抱着树干使劲地摇晃,池塘里便飘了一层青红相间的大枣,奶奶是不许我多吃的,说是枣吃多了会拉稀。池塘的右边还有一株葡萄,每年挂果也很可观,酸酸甜甜的。记得每年收葡萄的时候,我的牙总是酸软的。大人们是不怎么吃的,也没有什么保鲜的方法,所以大部分都送给邻居了。那时的父亲,整天不知疲倦的劳作,其愿望也不过就是家里日子能过的好些,孩子们能健康快乐成长吧!
父亲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在我从小到大的记忆中,似乎没见过他对家里人发过脾气。听母亲说,他们之间因为生活琐事儿生气时,他从不在母亲生气时和她争吵,而是把要说的话写在纸上,然后到学校去。等到下次从学校回来,母亲就已经气消了。我从小也是在父母亲的疼爱娇惯中长大的。家里来客人的时候,我经常会爬到父亲的腿上,给他扎辫子。亲戚们都说:“你这个丫头,真是惯时的上头了!”上小学四年级时,我患了慢性支气管炎,常常咳嗽。当时山里医疗条件差,村里的赤脚医生住在几十里外,而且水平有限,只能从事肌肉注射退热消炎针、拿点感冒药之类简单医疗活动。本来一周回一次家的父亲,每晚放学后走十几里路回家,然后再带着我翻过两座山走十几里山路,到与我老家搭界的湖北应山的一个比较有名医生家,注射一支青霉素和一支链霉素。有一天晚上放学回家的路上,我和伙伴们玩甩翻板儿,竟然把要打针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一直到天黑透才回家,父母亲都还没吃饭正焦急地等着我,见我回来,妈妈将我一顿好吵。父亲二话没说,拿着手电筒拉上我赶紧出门了。走路上父亲见我一声不吭就劝我:“你妈脾气急,你别生气哈。”说着还从兜里掏出两块糖递给我。记得当时我的眼泪哗啦啦就流了下来。现在回想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自责?感动?委屈?也许都有吧!直至后来我有了孩子,才深刻地体会到为人父母者孩子生病时的焦心感觉。
父亲在他那个年代算是个有文化的人,对我和哥哥的学业一直寄予厚望。小学时,父亲每年都会从少得可怜的民师工资中给我订几份杂志。《向阳花》、《中国少年报》、《儿童文学》、《少年文艺》等,都是我的最爱。父亲每次进城,也都会专门到书店带两本适合我看的书,如《河南民间故事》、《东周列国故事》等,其中也不乏《西游记》、《红楼梦》、《基督山伯爵》等一些名著。虽然那时看书主要专注的是故事情节而并没有学习的意识,但我现在之所以坐下来还能静心地读几页书,提起笔还能写出一段语句通顺的文字,和父亲当初对我阅读习惯的培养是不无关系的。记得小时候父亲常对我说的话就是:你兄妹俩今后能够跳出农门,不在农田里趴着就行了。在那个年代,对大山里的生长的孩子来说,上学也确实是唯一改变命运的方式,也是父亲当时最大的愿望吧!
转眼间,我和哥哥都已长大。哥哥成家立业,我离家工作,父亲也从几十年的教师岗位上退休了。由于多年劳作,本该好好享受生活的他身体壮况并不是很好,常年被肠胃病、风寒疼痛病所困扰。过了60岁他就常对母亲讲:“我家男丁上三代都没活过62岁,我怕是也过不了这个坎儿,死前的愿望就是能看到小荣(我小名)结婚生孩儿。”我对父亲所言总是不屑一顾,甚至会吵他迷信、瞎说。彼时尚是单身的我又怎能理解父亲苦尽甘来对美好生活的留恋以及为人父母对儿女的牵绊与期望呢!
经过几次住院治疗,父亲的身体有所好转。不知不觉中也平安度过了他心存介蒂的62岁坎儿。等到我也结婚生孩子了,父亲心中便又有了新的想法,对母亲说:“要是能活到看北京奥运会就满足了!”平淡而琐碎的日子如水般流逝,父亲在大病不患小病不断中积极乐观地生活着,并如愿看到了2008年举世瞩目的北京奥运盛会。虽然是在电视上看的,但是却看的极其认真,一丝不苟。也许,在为中国能成功举办奥运会感到骄傲的同时,他也一定在为自己能战胜命运而感到骄傲吧!当时,我的女儿刚刚4岁,父亲便对母亲许了下一个愿望:希望能活到我女儿过12岁生日。
八年的时光,似乎很长,却又似乎是倏忽之间的事。这期间父亲又因肠胃不适和眩晕住过两次院。因为母亲年纪大且身体也不太好不能陪同,哥嫂都在外地,所以每次住院都是安排在我当时工作的医院。我趁着上班的空隙去看看他,中午下班回家匆忙吃完饭再给他送饭,早晚的生活父亲就只能自理了。但是父亲丝毫没有怨言,反而总是担心我孩子小、工作忙,怕耽误我的时间。感谢上苍并没有亏待这个勤劳善良的老人,而今天,正是女儿12岁的生日。我特意带着女儿来到浉河港,侄子侄女也拖儿带女回来了,一家老小欢聚一起,儿孙绕膝,四世同堂,其乐融融。平日里清静的家一下子热闹生动起来了。78岁的父虽不擅言辞但看得出很是开心,但不知父亲对又一个愿望的达成做何感想,亦或在心中又暗暗许下了什么新的愿望?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其中虽饱含着沧桑与伤感的意思,但我以为夕阳亦有其独特的韵味。它比清晨的朝阳多了些厚重,比正午的骄阳少了些刺目,一如父亲一直给予我的父爱一般,自然、温馨、和煦……
作 者 简 介
翟冰霞,女,河南信阳人。工薪阶层,一个普通的烟火女人。喜欢在山水中行走的感觉,崇尚平淡简单的生活。有多篇散文发表于《信阳周报》,中国著名行走散文作家联盟成员,自媒体《行参菩提》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