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登英丨童年的花手绢
作为女的（这个称谓适用于各个阶段），我不是个特别爱臭美的人，但不能说我不爱美。
我不臭美的原因有多个，其中之一是臭美本身需要花钱，也需要投入大量时间，而我生在一个贫困的家庭，从出生到长大家里的条件一直不好，没条件臭美，之二是家里有几个聪明漂亮爱臭美会臭美配臭美的姐妹，轮不上我臭美；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从小对书有一种近乎痴狂的迷恋，只要见了书，连饭都忘了吃，还哪里顾得上臭美啥的？
没资格臭美，没时间臭美，又有比臭美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我干脆不去臭美，尽量低调地活着，将自己锁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里。但是作为女生，我的天性也依然是爱美的呀，见了美的东西照样被它吸引住眼珠，羁绊住脚步，控制了情绪。
那些美的东西以各种表现形式吸引着我去追求，左右我的情感，甚至拥堵我的思维，其中有一样就牢牢占据了我童年里很大的一块梦想，直到现在还有点让我耿耿于怀。
那就是手帕，也叫手绢，我们小时候几乎大大小小的姑娘媳妇们都流行使用的一样小东西。装在兜里或系在襟上、头上，功能是用来擦嘴、扮美，或者用来包零花钱或别的小玩意... ...既是一种时尚玩意，也是一种生活用品。
因为它廉价、实用，又美观，所以那时候它就跟现在的手机一样基本上人手一个，不但女人爱用，男人也用，小小的、花枝招展的，或者大大的、颜色朴素的一方手帕，叠得整整齐齐揣在兜里，擦眼擦嘴或者当钱包使用，也很适用，现实或者电影里还也有很多用手帕表达爱情或者作为信物的例子，小小手帕确实充当了信使的角色，也是它的美好使命！
上小学的我在离家二十多分钟的小学走读，上学路上要路过一个商店，那时候叫供销社。我们虽然很穷，但也经常走进去，用几个零花钱或者鸡蛋或者头发换取铅笔或本子。离文具不远的针织品柜台里就放着针头线脑等一些生活必需品，里面自然少不了这样的重要物件。那个时候大家手里都没有钱，都在鸡屁股里抠蛋换取柴米油盐，村里的年轻姑娘媳妇偶尔会买手绢，对着那花花绿绿的东西总要挑挑拣拣耗去半天时间，眼神里满是喜悦或者珍重。我看得多了，也咂摸出了门道：但凡买小的艳的，那就是给自己或女儿，或者作为礼物赠送给亲密的女性朋友；如果是要送亲戚或家里的长辈用来擦眼泪鼻涕，就会买适当价钱低又大方朴素的；如果买尺寸又大又好看的，那就多半是买给自家的心上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那些能有钱购买花手绢的女人充满羡慕之情，从她们精挑细选的表情和买到后喜滋滋离开的脚步声中可以判断，觉得她们看花手绢的温柔眼神后一定有一颗幸福快乐的心，她们心里一定藏着一段没事偷着乐的美好感情！
看得想得多了，我也就眼巴巴充满渴望，梦想着何时自己也能拥有几块喜欢的花手绢，我一定不会送人，会偷偷藏起来，一个人看，一个人喜悦，一个人陶醉在幸福里。于是渐渐地痴迷上了攒钱，当然我能攒的钱少得可怜，只有从同样少得可怜的纸笔上做文章。本子前面写完了，反过来写；笔头磨短了舍不得扔，绑个木棍继续用。但是买纸笔的钱还得要啊，因为这是必须的！相比别人我已经够吝啬的了！可不是吗？别人用了好几个本子了，字写得又大又乱浪费了纸张，也耗费了铅笔，我的字又小又密，挤在本子的每个角落里；别人削了多少次铅笔，扔掉那么多笔头了，我还在用木棍绑了短的不能再短的笔头写！
我这样节省着，可不是吝啬，也不是天生会持家过日子，而是为了给自己买几块心爱的花手绢！要不是我这样克扣自己，说不定用来买纸笔的钱又少称了多少斤盐巴，熬了多少个缺少煤油（那个时候每家每户还用煤油灯照明）的黑夜了！有了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便变得理直气壮了，用省下来的零花钱陆续买了好几块花手绢，每一块都是精心挑选，上面或印着漂亮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等人物、或印着艳丽的玫瑰牡丹等花卉，也有些是不知道哪里的美丽风景。那些故事或者风景都被满脑子幻想的我赋予一段故事，寄托一段梦境，都包含着我秘而不宣的美好心事。
我将那些现在看来其实印织并不精良的花手绢叠成整整齐齐的一沓，夹在一本大书里，深藏在那个属于我的小书箱里，上了锁，乘家人不备时偷偷拿出来欣赏把玩，看着它们比穿了美丽的花衣裳还幸福，那种喜悦和珍惜的心情赛过了古董收藏家对待他重金购买的宝贝。
可是有一天发现那些花手绢不知怎的一天天少下去，明明前一天刚看完放进去，第二天就找不见了，而且有一些印制精美的花手绢首当其冲地凭空消失，可把我又急又心疼。起初我还以为是妹妹干的好事，因为她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又有一向偏袒她的妈妈撑腰，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自己的好东西不给我玩也就罢了，还经常明里暗里掠夺我少得可怜的一点碎小玩意，很多时候我的小玩意儿被她抢就抢了，我生性懦弱体质又差，惹不过她只能哑巴吃黄连，吃一堑长一智处处防着她就是。可是这次，我上火了！绝不答应她偷走我的花手绢！我省吃俭用买来珍藏的花手绢！哪怕说不过打不过，我也得跟她理论一番！
但侦察了好几天没有发现她偷拿或使用的蛛丝马迹，倒是见眯着一双经常淌眼泪的风火眼晒太阳的奶奶黑色外衣的前襟处露出艳丽的一角。满怀狐疑地去翻看，却见一块已经脏了的手绢栓了条细绳就系在她前襟的第三个纽扣上，藏在衣襟里面。
展开那块皱巴巴沾满干了的鼻滴眼泪的手绢，白雪公主的粉脸金发依稀可辨。当即惊愕，又不敢忤逆，只好转着圈地问奶奶谁给她的花手绢？脏了给她洗一下。
平时傻呵呵不怎么精明却又讨我们孙子女喜欢的奶奶只顾咧了嘴眯着一双风火眼咪咪笑，不但不说实话，还说是我亲手给她系上的！我作势要给她摘下来扔了去，她急了才招认，是上师范的二姐给她的，说是在一个箱子里找到的，已经给她换了好几块了，还说这次回来要给她换块新的！
一听此言，我火从心头起，怒从胆边生！我心爱的花手绢，我精挑细选、省吃俭用买来珍藏的花手绢！自己都舍不得用一下的花手绢啊！居然就这么被那个....那个漂亮、能干、聪明又骄傲、家里人谁都看她脸色惹不起的凤辣子（那时候看过《红楼梦》的连环画书，听过收音机广播，知道王熙凤诨名凤辣子，私下里也给二姐起了这个名字！）她居然吃人不吐骨头，悄没声息地偷走了我心爱的花手绢去做这个人情！而且还做了好几次！她不是很有文化很有教养吗，有文化有教养的人难道可以做贼吗？可是，谁让我偷偷藏了零花钱去买这个东西？买了那么多还藏起来？钱又是哪来的？这都说不清！
我只好气在心里面上却假装没事人一样不去计较！为了安定奶奶，我把她沾满鼻涕眼泪的花手绢洗的干干净净的晾干了再系到她衣襟上，但为了防止唯一剩下的几块花手绢再被二姐搞走， 我只好将它们藏在了书包里，背到学校宿舍里放进书箱里，虽然也有点不安全，但是比起家里来好歹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偷了去我却不敢吭声的强！
只是，我心爱的花手绢啊，我漂亮迷人、金发碧眼的白雪公主啊，我充满美妙幻想的人鱼小姐啊！我美丽无比的异域风光啊！我童年时给我太多希冀的梦想啊，都随着那些花手绢的失踪再也找不回来了！
后来，随着到城里上高中，有了机会接触更多好东西，虽然依旧是穷学生，虽然依旧临渊羡鱼，但是有了那些好东西耀我的眼，乱我的心，花手绢便也逐渐地淡出了我的视线，淡出了我的童年时光。
但是那些花手绢带给我灰暗童年里的牵念，留在我童年记忆里的美丽和遗憾，一直深深地印在我的心底，成为一块不可触摸的伤疤。
2016年2月28日初稿/2016年6月15日再改
作 者 简 介
尚登英，女，藏族，笔名“霓裳羽衣”，甘肃省武威市作协会员，武威市诗词楹联学会会员，现供职于天祝县工商局。爱旅游、摄影，好读书写字，曾在国内各刊物发表散文、诗歌、游记十多篇，今年重点写网文，曾出版散文集《走在梦与现实的边缘》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