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仁兴||漫步万安桥

前天,我在食堂简单用过午餐后准备离开,两位颇有雅兴与情怀的同事,热情相邀去离单位不远的一处小景点走走,说那里有一座历经数百年的古桥,颇具韵味,值得一看。那正好利用一段午间闲暇时光,到大自然里走走,接点地气,舒展舒展闷在办公室的身心,于是我们欣然结伴前往。

古桥离我所在单位大约两公里,一路上,江南初冬午后的阳光,还是温暖健朗的。这犹如步入老年的夫妻,虽然褪去了春秋鼎盛时的浓烈,但依然能感受到彼此温暖的气息,这当然要用心细细地品才能理喻。走向目的地时,我们围绕桥的话题,海阔天空地神闲聊。大地上道路纵横,但始终离不开桥,桥是路的纽带,也是路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桥是路的风景,路千姿百态的风彩往往体现在风格各异的桥上。中国历史上,自北宋张择端描绘汴京繁华的《清明上河图》问世以来,“虹桥”就雨后春笋般出现在华夏大地上,大凡有点规模的城镇,几乎都有虹桥。虹——雨过天晴后连接天地间的奇观,其形状、色彩、气势甚至寓意上都吻合了人们造桥的意愿,用“虹”来命名一座有点规模的桥,确实是个不错的选项。儒学浸淫的国人,历来对建筑的起名很是讲究,即便一个小小的书斋,题个名号也得搜肠刮肚冥思苦想,反复推敲祈求高雅、通达与吉祥,否则似乎就不能体现主人的儒雅。造桥是地方上的一件大事,对桥的命名一般不会马虎,往往会请权威人士或地方贤达反复斟酌,以求桥与名的完美。不过,万变不离其宗,起名大多圆润方正地围绕荣华富贵、吉祥平安等美好意蕴。十几分钟路程后,我们果然看到了一座桥——万安桥。

漫步万安桥,我似乎触摸到了一段坚实而厚重的历史。这座位于江阴城西约六七公里、夏港街东的古桥,文史资料中记载着它的前世今生。早在宋绍定元年(1228),由时任知县在夏港河上始建木桥,因在延陵驿道的必经之路上,取名延陵桥,后被汹涌的江涛冲毁。明永乐三年(1405),当地居民发起重建木桥,又毁,于是改为渡津。夏港河北通长江,南达太湖,河面开阔,水势浩荡。农田灌溉,商贾贸易,是沟通长江与太湖两大水系的重要河流。但每年汛期,风急浪高,雨雪天气,更为艰难,两岸民众往来极为不便。清顺治十四年(1657)由缪宏等倡导,时任知县赞助,在原址上建成三孔石拱桥。鉴于老桥两度被毁,故新桥落成之时,取桥安途畅之意,更名为万安桥。桥全长50.7米,主孔净跨达12.8米,高7.6米,顶宽4.5米,共有82级台阶。花岗岩材质,三拱相联,线行流畅,飞虹一般凌空横跨夏港河,虽几经战火毁损,但桥身依然气势恢宏。1978年9月,列入江阴市首批文物保护单位。前年重新修葺,更显古朴而庄重。类似古桥,在江阴已属凤毛麟角。以桥为中心修建的景点,小桥流水应和着曲折回廊,树影婆娑披拂着临水亭台,清静幽雅,景色宜人,似乎漫步红尘外,心在云水间——确实是一处市民休闲锻炼的好地方。

站在桥头,我粗略一算,万安桥建成已近360年了,现在清晰地呈现于面前。他虽然没有跨海大桥“长虹卧波,未云何龙”的气势;没有跨江大桥“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的气派;可他有“江城如画里,山望晚晴空”的气韵——古朴而沉静,从容而淡定。是的,气势与气派当然不错,但我比较喜欢气韵。我站在桥头眺望,隐约可见的那一抹远山,据说是当年秦始皇出游时曾经驻足,由此而得名的秦望山——那里当然是紫气氤氲,湖光山色,包孕了美丽富庶的江南一角。横跨大江南北的江阴长江大桥,斜拉钢缆一跨过江,号称亚洲第一,世界第四,车水马龙,昼夜繁忙,谱写着现代交通的工业文明。隔着隐隐的江涛,便是一望无际的苏北平原,那里阡陌交通,良田万顷,充盈着田园牧歌的农耕古意——当然有点遥远了。

如果你有机会漫步于万安桥,定然能感到360年来流溢的宁定与超逸。这中间,虽然世事沧桑,朝代更迭,几度换了人间,古桥也历经风雨侵袭,浪打船撞,裸露的胴体上伤痕累累,但是,那淡定从容的气韵却一直潜藏在每一块坚实的桥砖、每一级静默的石条里。在这里,你能联想起淡淡的月光,树影婆娑生姿,春风吹拂着行人的衣帽,商旅从容而过;你能体会到黑云压城的傍晚,暴雨抽打着农夫的身影,老妇脸露菜色艰辛而来;你还能领略到秋风肃杀,落叶在桥边旋转飞舞,行人步步惊心扶着栏杆缓缓而去;你更能想象出漫天飞雪,天寒地冻的夜晚,月黑风高,行人手脚并用匍匐而前。至于那脸色凝重快马加鞭的驿卒,斜背在身上的挎包里,是九天圣重的浩浩皇恩,还是州府递报的凄凄灾情;抑或是前线十万火急的塘报,也许是后宫回眸一笑的娱情……所有这一切,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烟消云散了。在这一刻,游人可能会有一种醒悟:眼前所面对的不只是一座古朴而静默的桥——可能是一位饱经风霜的淡定老人,也许是一位看破红尘的睿智老人,或者是一位胸藏丘壑的哲学老人。在这位老人眼里,自然界的风风雨雨,人世间的起起伏伏,能算得了什么呢?这360年的时光里,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他看到的、听到的、经历的、承受的还少吗?可他神定气闲,雍容大度地包容了三百多年。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为此,我们在他面前唯一有资格的是轻轻地叹息:岁月哦……

我在想,古桥定然是这样面对人世万象的:你款款而来的日子,我春花烂漫;你悄然离去的岁月,我秋叶静美。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时刻,我巍然屹立;阳光灿烂,百花盛开的季节,我喜笑颜开。达官贵人,挺胸凸肚志得意满而过,我不亢不卑;贩夫走卒,气喘吁吁愁眉苦脸而来,我不离不弃。书生穷经皓首,低头沉思而凭栏吟咏,我赋予情怀;农夫汗流浃背,疲惫至极而扶栏歇息,我恭奉慰藉。不管是仕途畅达的得意者,还是事业经营的落魄者;无论是身形佝偻步履蹒跚的老年,还是身姿轻盈充满活力的青年;抑或是热恋中甜蜜蜜的恋人,或者是分手后苦凄凄的离人。男女不限,老少无欺,贫富自便,得失随缘,南来北往的客,东奔西走的人,凡从我身上走过,都一视同仁。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但在掌中看。不管是春花秋月的温馨,还是烈日冰霜的严酷;无论是心怀感恩的报答,还是满怀怒火的复仇;抑或是仁人志士的仗义结盟,或者是男盗女娼的无耻勾当。一言不发,默然无声,袖手旁观,尽收眼底,春夏秋冬的事,悲欢离合的情,凡在我身旁发生,都坦然接纳。阅尽了四季风华,吞吐着人间沧桑。

“郁孤台下清流水,中间多少行人泪。”一生郁郁不得志的辛弃疾,或许过多关注了生不逢时与流水无情,笔下的诗情大多是悲伤有余而欢乐不足。其实,常在河边的桥,见证了鱼跃蟹游,浪花飞溅,承载了樯楫云集,孤帆远影。当然还有少男少女们嬉水时银铃般的笑声。还有那悠扬的桨声伴随着船娘的歌喉,播洒在河岸两旁,飘荡在宏阔而悠远的田野里,这何尝不是一种生活的温馨与欢乐?别说桥只是冰冷的砖块,只有固定的造型,其实桥拥有四季变化的温度,朝夕变换着不同的身影;别说桥仅是寂寞的建筑,只在旷野的风中,其实桥在晨曦中迎来繁忙的脚步匆匆,在夕阳里等待素雅的月色溶溶;别说桥只是无声的道路,总在河岸的两旁,其实桥会在四季的风中歌吟,与高远的蓝天白云唱和。可以说,桥吐纳了大自然的日月精华,披阅了人世间的沧桑变迁。一座桥就是一段清晰的历史,铭记了大地上的忠奸善恶;一座桥就是一首抒情的长诗,描绘了田野里的枯荣兴衰;一座桥就是一曲无声的吟唱,传颂着大河中的潮起潮落。“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豁达豪放的苏东坡这句诗仅仅是写山吗?在我看来,以此来形容桥的风姿也是相当形象贴切的。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叹只叹,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桥是如此,人生的际遇又何尝不是如此?

在初冬明丽的阳光与微风中,我与同事在古韵悠悠的万安桥畔盘桓了个把小时,赶在下午上班前,回到繁杂而艰辛的日常事务里。

【作者简介】

王仁兴,男,1957年5月生,1978年考入当时的江苏师范学院中文大专。毕业后一直在中学从事语文教学,高级教师,业余爱好文学,有二十万字散文集《原声》,在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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