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李清照,谁人忆我鱼玄机」晚唐女观诗人鱼玄机的情与志
唐朝才女鱼玄机,在古代男尊女卑的礼教束缚下,找不到人生的出路,只好寄情于诗文中。虽年幼嫁人,却与幸福无缘,一句「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道出了率真洒脱的她,一生追求真挚的情爱,到头来还是为情所困。最终因为家婢的争宠夺情而杀婢泄恨,以悲剧收场,令人不胜唏嘘。
鱼玄机的生平年已不可考,只知她所处的朝代是风雨飘摇的晚唐,字幼微,一字蕙兰。出身寒微而容貌美丽,才情敏慧,幼年时就喜欢读书、写字、吟诗。十五岁咸通(唐懿宗年号,860—874)中纳为李亿妾。虽然能得到丈夫的宠爱,但却不容与善妒的大夫人,借故将她赶出家门。恢复了自由之身的鱼玄机,进咸宜道观做了女道士,这时候的她仍是青春少女姿态,也不过十七八岁。
李唐一朝,道教兴盛。或许是李姓的君王认为有责任要发扬祖先创立的宗教。当时的文士也多有学道的,反正穿上件道袍、梳一个道髻就行,不像僧尼们非得剃光头、烧戒疤不可。如鼎鼎大名的李白、李商隐等都曾托迹道门。道士、文人相互往来,生活自由无束,连女道士们也不例外。
鱼玄机以绮年玉貌而兼具诗才,楼身道观,轻卷青烟原非所愿,只不过是一种掩护,自有不少的风流文士,慕名来与她交往。
女道士游戏红尘,恋爱交友,遇着了知心的异性,即可返俗结婚,道是一扇方便之门。有如玄宗之纳杨玉环,高宗之纳武媚娘,都是先让意中人去道观当一名女冠,脱去了以前的身份,再来安排新的出路。鱼玄机的打算也是如此,只可惜她交友虽多,终究未能有个知心者来与她共结连理。
说起来鱼玄机也是一位性情中人,这也是她悲剧的根源,有一天,她应邀外出,叮嘱婢女绿翘看家,如果那位先生来了,就告诉他女主人的去处。鱼玄机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问起绿翘,说是那位先生来过,听说玄机不在家就走了。
但是观侍女绿翘头发散乱,眼角含春,一副不自然的样子。鱼玄机恍然大悟,知道那位先生(陈韪)与侍女绿翘有染,妒火中烧的鱼玄机将绿翘一顿毒打,绿翘恼羞成怒,反讽鱼玄机行为放荡,并尽数其风流韵事。
鱼玄机大怒,抓住绿翘的脖子,将她的头往墙上撞,等鱼玄机筋疲力尽收手时,绿翘早已断气多时了,于是就埋在自家后院。不久有客人到家来酒会,去后院方便,发现地上有大团苍蝇,驱走了又照来,细看地上隐隐出现血迹,微闻到臭味,凶投案至终于暴露,官府追查结果,鱼玄机被捕下狱,经当时的京兆尹温璋判处死刑,死时不过二十四五岁。
热烈追求情爱的鱼玄机,曾与晚唐著名的诗人温庭筠来往。温氏是她前夫李亿的同窗好友,只是这一段情并未结果。在她的诗作之中,留下她对温庭筠的情爱期待。如:
《感怀寄人》
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
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
灼灼桃兼李,无妨国士寻。
苍苍松与桂,仍羡世人钦。
月色苔阶净,歌声竹院深。
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
《冬夜寄温飞卿》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啾空绕林。
此诗是作者向温庭筠吐露心声,表明没有归宿感。全诗采用赋的手法,铺陈叙述,诗句娓娓而来,似怨似诉,深刻表现了诗人的凄凉心境。
在《全唐诗》所收鱼玄机的诗作之中,诗题出现一位很特别的名字「子安」。玄机的诗作之中,有关对这位「子安」深深的眷念,深情委婉,后世读之,无不感叹玄机的才情。如:
《春情寄子安》
山路欹斜石磴危,不愁行苦苦相思。
冰销远涧怜清韵,雪远寒峰想玉姿。
莫听凡歌春病酒,休招闲客夜贪棋。
如松匪石盟长在,比翼连襟会肯迟。
虽恨独行冬尽日,终期相见月圆时。
别君何物堪诗赠,泪落晴光一首诗。
这首诗写于咸通初859年(大中十三年),鱼玄机与李亿婚后的第一个冬日。诗人时年十五岁,因不容于大妇(即李妻),被李亿哄骗,遣她南下,独自前往江陵,此诗即写于南下途中,是鱼玄机出家后写给李亿的诗作之一。
冬已尽,春将归,诗人独行于陡峭难行的山道上,看到那泉声泠泠的溪涧,白雪皑皑的远山,不禁联想起丈夫子安清俊的仪容、魁梧的身姿。于是,玄机以诗代书,写下了这封「情书」,侧面反映出了一个处于封建社会底层的玄机的痛苦遭遇和凄凉心情。
《江陵愁望寄子安 /江陵愁望有寄》
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这首诗的具体创作时间不详。据载,李亿、鱼幼微(鱼玄机原名)二人在大诗人温庭筠的撮合之下一见钟情。但在江陵,李亿还有一个原配夫人裴氏,见丈夫去京多时仍不来接自己,于是多次来信催促。李亿只好亲自东下接眷,鱼幼微送别了李亿,便牵肠挂肚地写了这首《江陵愁望寄子安》。全诗运用句中重复、句中排比、反义字相起等手段,造成悠扬飘摇的风调,有助于加强抒情效果,深切地抒发了玄机的相思之情。
鱼玄机的诗风格热烈、真切、坦率,正如她性行的洒脱率真,敢爱敢恨。最为脍炙人口的是她在狱中所写的《赠邻女》:
《赠邻女 / 寄李亿员外》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道首诗中的「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成为千古传诵的名句,说明了人间情爱真挚的珍贵。是鱼玄机同情失恋的邻女,鼓励她主动的去学宋玉东邻之女,毋须沉湎在回忆之中,念念不忘那个弃己而去的薄倖人王昌。
此诗在《全唐诗》中,题下另配有:「寄李亿员外」这首诗若不是赠送失恋的邻女,而是写给她昔年的丈夫李亿,我们可以想象,这首诗表现了玄机的「不悔」她在追求新的、真实的情爱,不再沉湎于往昔,怨恨王昌李亿,纵使她追寻不得,铸成悲剧,系狱刑死,也当无悔。因为她总算是清醒地存在,努力过了。
在她的《游崇真观南楼,睹新及第题名处》一诗中,表现出了她恨不生为男儿身的缺憾:
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在铁画银钩的书榜者笔下写出的金榜题名,想到志士才人,十载寒窗苦读,至今终于有了出仕的机会,从此驰骋才智,立功仕宦,何等快意?苦的是在男尊女卑的社会中,空有才学志向的鱼玄机,只因身为女子,永远得不到表现才力的机会。
即使才能不如她的,也都能以男子优势而有发展,而她,就只能:「罗衣掩诗,举头空羡」,这是何等的不公平!这首诗表现出玄机的自许、自怜与自恨,也代表了那封建时代,多少的才女窟恨绣楼的吞声眼泪?
女冠生涯,也使玄机了解到人事沧桑,世事多变,诗作之中,大多有「人生无常」的深沉感慨。如:
《浣纱庙》
吴越相谋计策多,浣纱神女已相和。
一双笑靥才回面,十万精兵尽倒戈。
范蠡功成身隐遁,伍胥谏死国消磨。
只今诸暨长江畔,空有青山号苎萝。
这是她去到了纪念西施的浣纱庙,想到了吴越相争,西施倾国,见机的范蠡全身而退,死忠的伍子胥含恨牺牲。史事斑斑,照示建功立业,到头来却也是黄土一抔,荒草空寥。不改的唯有自然界的长江青山。生命的「无常」短促如斯,何其可叹。
除却学道有得、人生喟叹的深度以外,她的女性情怀,仍多有着盼望情有依归,自怜自伤的委婉「闺怨」题材。如:
秋怨
自叹多情是足愁,况当风月满庭秋。
洞房偏与更声近,夜夜灯前欲白头。
暮春即事
深巷穷门少侣俦,阮郎唯有梦中留。
香飘罗绮谁家席,风送歌声何处楼。
街近鼓鼙喧晓睡,庭闲鹊语乱春愁。
安能追逐人间事,万里身同不系舟。
玄机的的道心也未能使她的情愁纾解淡化,在修道的出世与追寻情爱的入世两者之间傍惶徘徊。是这种矛盾构成她诗作的真切,表现她的苦闷象征。又或者我们可以说:就因她的绮年夭死,使她得不到充分的时间来强化道心,消减情愁。
玄机本想为自己正名,为自己的在凡世中寻得一份圆满的爱情,为女性追求幸福赢得一席之地。但是她这种对感情的大胆表达和想法与当时的封建礼教背道而驰,因此招来的是漫天的流言蜚语。有人说她是荡妇,有人说她是妲己,她成为妇女的反面教材,成为社会鞭挞的对象。
「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鱼玄机一生豪放。才高而身贱,貌美而命薄。如果不是一个身披罗衣的弱女子,她也是能够金榜题名的。她一生有两次改名。一次是入道观后,鱼幼微改为鱼玄机。一次是判决生效入狱又出狱后,鱼玄机改为鱼又玄。每次都预示着重生,然而,她真的重生了吗?
爱情之路无比坎坷,灵魂已破碎成沙,就算之后温庭筠回来了,保持了一辈子的友谊,也救不了她。性格决定命运。这是命。是她的命,也是整个唐代的命。鱼玄机去世36年后,唐朝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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