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届行参菩提散文奖参赛作品】乘凉絮语/刘体舜
真正的乘凉须得在夏秋之交的夜里！
真正的乘凉也只能是在夏秋之交的夜里。其余时间，都不是佳期。即便是仲夏之时，大旱金石流，到得夜来，犹自汗出如浆，乘凉也只是乘了凉而已，且回想起来总是怪怪的。唯有夏秋之交，竹风摇曳下，那仿佛精挑细选后的夜里，乘凉才余韵久长，别有妙处可言。
夏秋之交，乃天地之间最显淡静悠远之时。当是时也，一切都美得实在。特别是在山光将落之际，天地间更是安静祥和，满眼里都是有趣悠然。这乡野之人啊，彼时就有的是心闲。
于是有那路上偶遇之人也相约：“今夜有空没？”
今夜当然有空！那回话者很少拒绝。
但这般一呼而聚者，算不得真正的乘凉！
真正的乘凉是随意的。也不约定，心情到时，便拖了两片鞋，田埂上袅袅一行青烟。在那青烟将散未散之际喊一声：“老罗——”
那声音悠悠然，似乎中气不足，但门板后偏偏就有人应声作答。
即便是那一声没着落，那也不打紧。过得一片竹林，半个屋角，便可听得咕咕之声。再行得数步，便见得烟光明灭。
真正的乘凉，须有三四老人，二三小孩，一天明月。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老人有故事，孩子是天下最妙的听众。而明月呢——明月是天地间最好的背景！那故事不需多传奇——人生那年的过往，可以；已经好几代了的道听途说，可以；山鬼的，不论；报效家国的，当然更好。月光溶溶，竹影婆娑，孩子们就两只小手托了下颌，在那儿扑闪双眸——那情景啊，最是有味！
真正的乘凉，须有茶。粗茶与乡人有缘。粗茶的喝法随意，碗就可以了。卢仝有诗句曰“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这般喝法，喝的哪里是茶，分明是透瓶香了！乡人喝茶，除非是烈日下，否则断不会如此豪侠状。喝茶，是乡人温养感情的一种方式，须得慢慢来，须得三根手指捉了碗沿，轻轻抿得一口后，徐徐言说。“茶似苦言终有情”，不消两碗，再是怎样的白眼曾相待，话语之间也会眉目流沔、深情款款。而偏巧那日期程不对，一时俱无语，那就相对寂寞吧。可因着那茶的缘故，那寂寞也来得粗朴淳厚，悠然深远。
这人与茶有了，自然少不得猫。乘凉之时，若有得那猫在一旁温驯蜷伏，自然就会多得几分温度。这猫龄不能大，大了就只见得它炯炯巡视，俨然主考官——你反倒得配合它了！是以常见的是，猫在一旁静静而卧，人在椅上娓娓而谈，宛然便是一幅意趣横生的画图。偶或，乘凉之人在那猫背上忽然用力，那猫就扭头回顾，眼中甚是不解，片刻后，自个到远处篱下折腾去了。又或一脚不注意，踢着它了，喵呜一声，它上下打量一下，却懒得动。
真正的乘凉，应该有酒。酒，也不需多，人均三两即可。多了，忧他打胡乱说，一会儿后，还得忧他成了泥牛。少了，却又不尽兴，临别了，还眷眷然一步三回头。喝酒时当然得有个话头。那话头开始时也许是自家的家事琐事，某人的半生逆顺，渐到得后来兴会之际，则管它天上天下，都将来下酒。那话头之间如珠子跳跃偏又时见兴象玲珑处，半生所得往往尽在一字半语之中。之后，一切随缘而来，随缘而去。
真正的乘凉，如此之后，够了！
但“清风明月解相留”，你却却之不得。清风自山间来，顺便捎来蛙声一片。蛙声不绝，老是与草木纠缠，使得天地间别是宁静。此时不需花香。此时有青椒树之香气就足够了。那青椒树也最好是树龄三至五岁——小了则香如乳臭，味道不足；老了却又朽意深深，使人恹恹。青椒树唯有在三至五岁之际，那香气才最得山野之真，最令人回味隽永。
而明月呢？明月在青天。是以微醺之后，有人便深陷躺椅中，一边享受那清风椒香，一边将一双似清澈非清澈之眼久久仰望虚空。
明月高悬，青天邈远，却哪里又看清了什么！
当如此这般时，不用说，已是佳境了。所以，又没得多久，有人便自椅中撑起，道一声“走了”，然后，他真就走了。待得他在远处土岗上时，月光下，有那人便在院中远远道：“明晚再来哈。”那声音，甚是好听。
但那时月在青天风在怀，土岗上那人渐行渐远。又倏然间，不见了，竟似融入了夜中。
夜空明。画图难。
真正的乘凉，到得最后来，是一幅关于远去的画。画中无天地人。
作者简介:刘体舜，男，1973年出生，1995年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现贵州省遵义市第十四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四十余年闲过，今偶然动念，是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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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元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