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遥丨有些亲戚是困厄骏马的栅栏
那一年,女孩儿读初中三年级。表嫂找到女孩说,劝女孩不要住校了,搬到她们家里住,便于辅导他们家的女儿,也就是女孩的表侄女。
看着表嫂一脸的真诚,女孩答应了下来。
表嫂在供销社工作,离家只有几步路,表哥在邮电局,离家远,每星期会定时在二、四、六的下午回家吃饭。两个表侄女,大的读初一,小的读五年级。对女孩来说,最轻松的时候就是坐在课堂上的日子。每到放学,女孩就百般磨蹭,盼着慢一点再慢一点回表嫂家。尤其是表哥回来吃饭的那天,无论多远,无论天晴下雨,女孩都盼着回自己的家去。她害怕表哥那总是黑下来的脸,更害怕吃饭时一家子坐在一起,听着表哥训他自己女儿的声音,那声音在女孩听来,似乎就是在训自己。
女孩不会吃猪肥肠,尤其是煮的,可表哥一家却似乎对吃这种臭烘烘的东西乐此不疲,一星期总要吃好多次。有一天,表哥从外面回来,带了很多煮的、炸的、卤的肥肠回来,摆满了整整一桌子,幸好还有一碗炖鸡蛋。女孩默默地坐在桌边,小心翼翼地打了一勺鸡蛋,正要搁在自己碗里,读五年级的表侄女用筷子使劲地照着女孩打起来的鸡蛋刷了下去,一边叫着:“我的腿晕,我要吃鸡蛋,这个鸡蛋是我的,谁叫你吃……”刁蛮的表侄女想要干什么,就说自己腿晕而不是头晕,可在表哥看来,这样的腿晕是表达亲情的最好方式。女孩拼命地忍住眼泪,胡乱扒拉了一点米饭,就仓皇地离开了。
大冬天到了,因为离家远,女孩大多数的时间除了在学校,就只好留在表嫂家。对于表嫂让女孩辅导小侄女的事,女孩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小侄女被一大家子宠着惯着,小小年纪,吃什么玩什么却是什么都通,学习却一塌糊涂。女孩辅导着,她非但不听,还说谁让你上我们家来?女孩数次提出要走,却被表嫂拦住了,女孩甚至不再回去表嫂家吃饭,在外面胡乱对付,可又被表嫂数次到学校门口等着带回了家。
那一年的冬天特别漫长,那一年的冬天让女孩永生难忘。
那是一个星期一的早上,女孩起床,还没来得及洗漱,就听到刚起床的表侄女惊天动地的叫起来:“妈妈,爸爸,表娘把我们家的录音机整坏掉了,你们来瞧……”女孩蒙了,站着不知道咋回事。那录音机是表嫂家特意买来让自己的两个女儿学英语的,女孩平时是断断没有去摸过一下,就是听磁带,也是刁蛮的表侄女自己去放,女孩如此硬气,又哪里会去碰它一下呢?
冬天的早上,女孩站在门外边,看着表哥表嫂一家就像天塌下来一样地对着那个碎成几大块的录音机乱个不停,平时就是黑着个脸的表哥,那脸上的肌肉更是横得让女孩害怕,他不停地指责女孩,高声地骂着、叫着,表嫂也不停地指责女孩,女孩除了不停地分辩自己没动过录音机,就只会流眼泪。泪眼中,女孩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小侄女那狡黠的笑。那天,女孩没去上学,一个人在冬天的早上,漫无目的的游荡,她多么想离开这里,十四、五岁的女孩不停地责备自己,为什么要让自己走到这样的境地?
这事还没算完,第三天的早上,表侄女起床洗漱,刚把热水倒进杯子里,那玻璃杯一下子就炸得开了花,女孩在外面洗着脸,听到声音,刚跑进屋子,小侄女一下子就叫喊起来:“妈妈,妈妈,表娘把杯子打烂了……”表嫂下楼来一看,转身对女孩说:“你咋个那么不小心!”女孩说不是我,是天太冷了,侄女一下子倒进热水,热胀冷缩,杯子才碎的。可紧接着下楼来的表哥不由分说就骂开了。读初一的大侄女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着,跟着小侄女添油加醋地说着。这样的事随时发生,一会儿是热水袋破了,一会儿是新买的手套不见了,一会儿是早上的剩菜没有了,不知道去哪儿了?可最后这些通通变成了是女孩做的了,女孩,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
终于毕业了,她终于可以离开了,再也不用寄人篱下了。临走的那天,小侄女怯怯地问女孩:“表娘,你以后还来不来我家了?”女孩痛快地说不会来了,永远都不来了。表侄女说“你来嘛,以后我不骗说那些东西是你整烂的了……”女孩听到这句话,忍不住一下子号啕大哭起来。
从那天起,女孩再也没有踏进过表嫂家半步。
二十多年过去了,两个表侄女也早已经结婚生子,女孩从来没有与她们联系过,在女孩的生命中,似乎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人与事,她也从来不和任何人提起。有一次偶尔和母亲提起,母亲心疼得直哭,可对于女孩来说,那只不过是人生中必须要走的一步路而已。在她的心里,亲情早已不在。她说,我就是一匹单独的马。
一匹单独的马,远离了马群、牧人和栅栏,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生活就是这匹马的缰绳,无论从哪一个方向走,其实都是往同一个方向去,所有的方向,都是指向同一个方向。这让女孩想起殊途同归这个词语来,也想起自己走过来的这一路中,自己除了是一匹单独的马,还是一棵青草。
而亲戚,只不过是让默默伫立的马、行走的马、奔跑的马,始终保持高度的清醒和警惕而已。
作 者 简 介
李沁遥,笔名“飞烟过”,亲朋皆喜唤“妖儿”,酷爱文字,散文诗歌散见于《北京通讯》、《青春诗历》、《云南日报》、《课堂内外》、《调查与研究》等报纸杂志。此生唯愿:如妖一样,吸天地之精华,不俗不媚,自由行走于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