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着破皮卡把刀娜‘救上’青木里大山的这家民宿后,我站在玄关告诉她,我正写一则爱情故事。在这则爱情故事,“我”赠女主角许多礼物,比如钱、冬晚暖宝宝、纯净心地,却从未获得她的回礼。在故事的末尾,她把“我”定位为超级骗子,憎狠狠地说遇见“我”是她此生的奇耻大辱……我无力掩盖伤心望着刀娜,说:“该爱情故事的虚构在于末尾,末尾她送了一件毛衣给我或者说把冰凉右手借我牵了两秒。在收到她极不情愿送出的回礼,我发动破皮卡一脚油门奔进阔丽的红河谷,像每年秋割颗粒无获的绝望旱农双膝并拢蹲在红河岸抽空整包红河烟之后,纵身跃了下去。”刀娜穿件米色毛衣端坐床沿,衣的贴身把正值盛季的上身呈得倾国倾城。刀娜没捺住心听我讲我的爱情故事,她掏出手机又放入再掏出,像口袋里藏着长有翅膀正闹小情绪的蜜人。刀娜的心不在焉让我明白,我的爱情故事平庸无奇,同自己相貌、才智的平庸无奇一样,该平庸无奇终是无法把美丽的她吸引、俘获。我没继续讲。我无法继续讲。我把从心地搬起的巨石重新扔回心底。我轻叹一声向她道晚安。这是一座约二十户人家的哈尼族寨子,小簇在玉溪市青木里大山的顶部,往下则是一叠一叠梯田。我与民宿房主李波友熟。在刚刚,也就是凌晨一点半,刀娜踏双毛拖从堆放十几把不同号的固定板手且满沾污渍的副驾驶下车,李波友以为我们是一对私奔恋人,嘴巴型成蛇吐信子啧啧啧啧。我沮丧又诚恳地说,我们的友谊很普通,普通至连暧昧一词都无法把我们黏贴一块。李波友无法相信,他说,我宁可信癞蛤蟆已经不吃天鹅肉,也不相信你们‘友质’的纯粹。刀娜给我发来视频已接近十一点,我正写日记,该习惯陪伴且满足了我十五年的虚度光阴。我很客气地接了她的通话。在视频通话中,她的眼眶肿得鲜明。她说,刚刚男友打了她,就在她卧室的那张席梦思床上摁住她打了她。她说,上个星期,他涕泗横流地发誓再也不会,跪在地上苦苦恳求她原谅他,他写下的忏悔还夹在她黑色的小提包。“我再也不相信他,无法原谅他。”刀娜‘肯定’地说。“请你离他有多远就多远吧,你骨子里流动着强悍的钝感力,会遇到疼惜你的人。眼睛痛么?要去医院看看么?”我问。“痛。但我不想去,这不是第一次第二次了。你看,手臂,这一块,紫了都,真后悔遇到这样的差男。”刀娜把左手衣袖捋至手肘,前臂于是袒露几寸白净。视频通话不够清晰,我没看出那处紫。但她的手很美,我想告诉她,容貌也美,虽情绪有些激愤、伤心,但也美得似芙蓉,我也想告诉她。“你忙么?我躲在走廊的窗帘内。他以为我出去了,也跑了出去。你过来救我一下。万一被他找到,又挨打,我怕他。”她说。“但我的副驾驶坐满扳手,一桶今早在那诺乡买的齿轮油也没卸。”我说。“你再废话,我发个定位过去,让他像疯子一样扑向你!”刀娜气乎乎地说。我已没有强撑情绪再向刀娜讲述我的长满锈的爱情故事。刀娜就像一只美蝶静于花顶奇怪地看了几眼冬田里一头黄毛牛一边反刍一边哄小娃似地在那儿瞎掰。我清晰地感受到刀娜想着‘差男’,依然爱他,就像是她心部的核。我怀揣吨重情绪回到房间。进房后,看见靠窗的位置,站立一只谦逊的旧面架,颇感意外。我过去,准备洗把脸。但盆内盛满浑水,一对敏捷水黾在波面快乐‘划船’。李波友叩门进来,手提一木桶热水,说,不好意思,烧了很久。李波友把热水搁在面架左侧,凑前一看,连连向我道歉:“寨子里昨天有人泄水捞鱼,小儿捉了一对水上螵放这儿。噢,我现在把它们倒掉哈。”“啊,没事,不用倒,波友。同你小儿一样,我也喜欢水上螵。你看它们,多亲密、超开心。”我望着水黾羡慕地说。“这样哈,那我就不管它们啦!哦,等下你取水洗脸时留一半给你朋友,刚才路过她房间,关着灯,好像睡了,但你可以问问她要不要?”李波友好心提醒道。我说,好。我连连向他道谢也向他致歉,说,凌晨两点了还麻烦波友,实在不好意思。李波友哈哈一笑说,没事,你不是交了‘昂贵的房租’嘛。说李波友走后,我站在面架一旁,看着‘身穿黑盔’的水黾发呆。它们‘紧握手’在水面优美、和谐地滑行,偶尔一只跑至前头,另一只总会奔上来亲吻前一只的额,表达亲密。吻过之后,再抱一块嬉翻几圈。它们,彼此是彼此的核,似天生的爱神,永远幸福的水上仙。而我知道,只要天一破晓,我须及时向刀娜客气地道早安,我务必把刀娜完整无缺地送回元江街书香庭院的三零二室。我们将如陌生人在路边吃一碗早面。我们无法做到像这对水黾一样走进彼此的爱情乃至生命,如同无法把彼此装入爱情乃至生命中的核。我们抱紧各自孤独的核,陌生地走尽此生。
【作者简介】熊流明,男,笔名醉眠,88年生于江西省赣州市于都县宽田乡。2011━2014年任东莞市手写稿《金美文学》主笔。罗刚《心灵之花》学员。《青年文学家》邵阳分会理事。拙作偶见于纯文学期刊及微信文学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