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膑兵法》·见威王(2)

以武学打开世界

【原  文】

孙子见威王,曰:“夫兵者,非士(1)恒势也。此先王之傅(2)道也。战不胜,所以在[存]亡国而继绝世也。战败,则所以削地而危社稷(3)也。是故兵者(4)不可不察。

“然夫乐兵(5)者亡,而利(6)胜者辱。兵,非所乐也,而胜非所利也。事备而后动。故城小而守者,有委(7)也;卒寡而兵强者,有义也。夫守而无委,战而无义,天下(8)无能以固且强者。

“尧(9)有天下之时,诎(10)王令而弗行者七、夷有二(11)、中国四(12),……素佚(13)而至[致]利也。战胜而强立,故天下服矣。

“昔者,神戌[农](14)战斧、遂(15),黄帝战蜀禄(16),尧伐共工(17),舜(18)伐X□□而并三苗(19)……管,汤汸[放]桀(20),武王伐纣(21)。帝[商]奄(22)反,故周公浅[践]之(23)。

“故曰,德不若五帝(24)而能不及三王(25),知[智]不若周公,曰我将欲责(26)[积]仁义,式礼乐(27),垂衣常[裳](28),以禁争税[夺]。此尧舜非弗欲也,不可得,故举兵绳(29)之。”

【注  释】

(1)士:借为恃。

(2)傅:系传字之误,一说傅借为敷,分布的意思。

(3)社稷:社,土地之神;稷,五谷之神。古代以社稷代指国家。

(4)兵者:用兵的人。

(5)乐兵:好战。

(6)利:贪利,贪图。

(7)委:积,指物资储备。

(8)天下:指诸侯各国,相当于现在所谓全国。

(9)尧:传说中远古的帝王。

(10)黜:废,拒绝。

(11)夷有二:我国古代东部少数民族统称为夷,包括九黎、三苗,故说“夷有二”。

(12)中国四:中国,中原。传说中原汉族有浑敦、穷奇、共工、饕餮四凶。

(13)素佚:一贯让其休息,安逸。素,平日;佚,佚乐、安逸。

(14)神农:相传是我国古代原始部落联盟的首领。

(15)斧遂:或作补遂,部落名。

(16)黄帝战蜀禄:黄帝,相传我国中原原始社会部落联盟的首领。蜀禄,一作独禄,即浊鹿或涿鹿,地名,在今河北省西部。

(17)共工:相传是我国原始社会部落首领。

(18)舜:相传是我国原始社会部落联盟的首领。

(19)并三苗:并,借为屏,屏除,放逐。三苗,南方少数民族部落。传说舜曾征伐过三苗,将其驱逐到西方。

(20)汤放桀:汤,成汤,商朝的开国之君。桀,夏桀,夏朝末代国君。夏桀荒淫无道,成汤灭夏后将其流放到南巢(今安徽巢县)。

(21)武王伐纣:武王,即周武王,周王朝的建立者。纣,即商纣王,商朝末代国君。商纣暴淫无道,武王率军讨之,一举进占商都朝歌(今河南淇县),纣王自焚而死。

(22)奄:商朝的同盟国,在今山东曲阜东。

(23)浅之:踏平它。浅,借为践。据《史记·殷本纪》载,武王灭商,封纣王之子武庚为诸侯。武庚联合奄、徐等国叛乱,为周公征服。

(24)五帝:历来说法不一。《史记》以黄帝、颛顼、帝X、尧、舜为五帝。此处则以神农为五帝之一。

(25)三王:指夏、商、周三代的开国君主,即夏禹、商汤、周文王和周武王。

(26)责:借为积。

(27)式礼乐:式,效法,用。礼乐,礼仪制度。

(28)垂衣裳:衣着工整,这里指雍容礼让、不动刀兵的文治。

(29)绳:纠正,统一。

【译  文】

孙膑初见齐威王,对威王说:“战争的胜负没有永恒不变的有利形势,这是先王传下来的道理。战胜了,可以免除国家的危亡使之世代巩固;战败了,就要割让土地而危及国家政权。所以,用兵的人不可不懂得其中的道理。

“然而好战者一定要灭亡,贪图胜利者一定会失败。战争不是好玩的儿戏,胜利也不一定有真正的好处。打仗必须事先做好准备才能开始行动。城市虽小而能固守,是因为储备充足;士卒虽少而战斗力很强,是由于占有了正义。假使固守而没有物资储备,或者不是正义之战,天地间就再没有什么可赖以固守而增强战斗力的了。

“尧治理天下的时候,拒不执行王命的有七个部落,在边远的地区有二个,在中原地区有四个……尧一贯与民休息,国家因此大获其利。后来便战胜了这些不遵王命的部落,政权得到进一步巩固,天下都归顺他了。

“更早的时候,神农有斧、遂之战,黄帝有涿鹿之战。后来尧伐共工,舜伐三苗,把他们驱逐到西方……商汤流放夏桀,周武王伐纣,商、奄反叛,周公把他们平定了。

“所以说,那些德行不如五帝、才能不如三王、才智不及周公的人,动辄大讲我要推行仁义、崇尚礼乐、不动干戈而治天下,以此消除战争。这不是尧舜不想这样做,而是事实上难以做到,所以才不得已用战争来消灭战争。”

【读  解】

这篇记孙膑初见齐威王时,陈述自己对战争的看法,阐明了战争的实质和意义,思想极为辩证,认识极为深刻。有两点很值得我们正确对待。

其一是用战争消灭战争的思想。孙膑认为战争不是儿戏,它关系国家的存亡。但是战争又不可避免,消灭战争,还得拿起战争这个武器,即只有战争才能消灭战争。这个观点很了不起,至今没有过时。但是我们必须注意,不能把这理论作为掀起战争的借口。孙膑说得很清楚,战争是圣人不得已而为之的事,就是说一切正义的战争都有一种被动的意义。只要还有一线希望,能用和平的手段来制止它,都不应轻动干戈,乐于打仗。用战争消灭战争,仅仅是战争已成为事实,而不得不采取的办法。大火已经烧起来,只有用水去扑灭。即便在这个时候,为了使战争尽快结束,不致进一步扩大,和平的手段仍需并用齐发。这在现代世界大为重要。战争一旦打响,就不像古代,踏坏的仅仅是几片庄稼,打烂的仅仅是几个坛坛罐罐,烧毁的仅仅是几间茅屋瓦房。现代战争所摧毁的是人口密集的城市,是大型建筑设施或工业基地。这些东西一旦被破坏,就不是一两天可以重建的,它需要人民付出多少的劳动和投资啊!只有战争的狂人才乐意打仗!在谁首先使用武力这一点上,绝对没有任何理由为自己辩护!

其二是战争武力与礼乐仁义的关系。孙膑反对用“责仁义、式礼乐、垂衣裳”的幻想来制止战争,这并不是说孙膑轻视“仁义礼乐”之类精神文明的建设,也不是否定它特殊的力量。他在谈到战争必胜的条件时,指出只有两个方面的准备可以依赖:一是物质的储备,一是正义的占有。相反,好战者必亡,贪胜者必败。这就是说,要想使自己的国家长治久安、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就得避免战争,让人民休养生息、衣食富足,把自己的政权建立在道义与和平的基础之上。换言之,我们不是要立足于“准备打仗”,把打仗当作目的;而是要立足于“准备不打仗”,把避免战争作为目的。这,离开了政治道义的力量就无从说起了。

当今各国明智的政治家们,不是都在积极地准备不打仗,才避免了全球大战,推进了世界的和平发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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