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如果至死方休

张国荣对梅艳芳说过，我们到四十岁，你未嫁，我未娶，我们就在一起。可是后来，他在零三年四月一日坠楼殒身，她在同年十二月三十日妇科肿瘤肺功能衰竭病逝，那年，她刚好四十岁。

二零零五年四月十日八点四十四分，陈逸飞因为胃出血在上海去世，享年五十九岁。遗孀宋美英说：陈先生曾经说过，等电影拍好后，就带孩子一起去欧洲玩。他也好好休养休养，以后不再这么累。但是这再也不可能了……
       陈逸飞临终前，拉着宋美英的手说：宝贝，我爱你。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一些梦想，一些憧憬的事，可能会很多，多到随时会产生新的；可能会很轻，轻到一转念就会放弃。或许它不是多么伟大，不是多么独特，不是多么艰难，也不是那么容易，可是，它们会一直在我们心里生长。

我们经常慎重地给它们垒起一垛围墙，设定一个条件，等它们能长过围墙，能超越某个条件，那么就给它走出来的机会。比如，有人说，等我有了钱，我要给自己买张去海边的车票，到海边看一次日出；有人说，等我有了时间，五天十天的，我要去苗寨的土屋住着，什么也不做，就看山看水，看那些一日劳作，一夕安眠的原生态，那种没有污染心灵的生活；有人说，等我身体实在吃不消了，我就不干这份工作了，找份轻松的，不管钱多钱少，每天都可以安心散步，踏实睡觉……

我老家邻居的老姑姑辛苦一辈子，年轻时为了给孩子凑学费，漫山遍野地挖药材，十里八乡的山都被她一步一步爬过。她曾经发狠地抖着志气说：哼，等我有了钱，我什么也不干，先打上一把鸡蛋煎了，谁也不分，就我自己吃了。可是，孩子们都成家立业了，她又开始为孙辈操心，仍然不舍得多吃一个鸡蛋。有一天，突然就偏瘫了。一个强大了一辈子的女人，瞬间就被击垮了，给她两个鸡蛋，她都吃不下。

我们可能经常迷茫，什么是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有人说是事业，当然，没有事业，就没有经济基础，就没有立世之本，就没有尊严和荣誉；有人说是家庭，当然，没有家庭，就没有归宿感，缺乏安全感，就会被孤独包围着；有人说是健康，当然，没有健康，一切都无从谈起，拿钱买命，还是拿命换钱？似乎都说不过去；有人说是爱情，当然，没有爱情，生而为人，有何乐趣？不知道爱，就不懂得珍惜，不懂得悲悯，那与动物有何区别……

我们想做的事太多了，可是，心里那道围墙还在，那个条件还在，不到万不得已，似乎我们就不得不暂时放下那些想做的事，去做那些即使不情不愿也不得不做的事。人一生有很多选择，也有很多答案。但是，往往，最终，只能取一个两个的去实现，其他的，只能一边走一边丢弃了。然而，就像远行的人，要一步一回头地看被忍痛留下的孩子，什么时候才可以带上它们一起走？这么多，不能都带上啊，带着谁又舍弃谁？

那就给自己一个假设，假设你没有时间了，生命将尽。

在所有现实与谎言最终交接的时刻，应该是你最真实面对自己内心的时候，你会列出一张清单，并且尽量地简练，以便能使这些写下来的事都能在临终前实现。你会选择最重要的人和最重要的事，你需要跟时间赛跑，所以必须摈弃所有有可能拖慢你脚步的东西，那些舍掉了也不再后悔的东西。

这份清单在你手上了，请仔细端详它。无论它看上去是不是混蛋或者伟大，对于你，那就是你此生最重要的事，是你到死都不肯放弃的事，是你的生命里一定要包括的事。那为什么要等到没有时间了才决定去做呢，有时间的时候，你都做了些什么？

去爱一个女孩吗？如果你的爱能使两个人都幸福，为什么不去呢？要等到你没有时间的时候，再去爱她吗？要去一个美丽的地方吗？如果一定要到那里才能让你觉得生命的丰满，为什么不去呢？要给家人一个快乐的假期吗？为什么不去呢？难道要等到所有的期盼都要永远幻灭才真正明白，你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期待？

所有的梦想都需要隐忍和等待。也许你会为难，每一个实现梦想的行为，看上去都那么奢侈，但是，你不知道，下一秒钟是什么在等着你，是更长的路，还是一条死胡同。你要相信，在实现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事的时候，是跟死神打过商量的，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更能让你害怕的呢？到死都不后悔的事，就因为做的时候还活着就要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