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第一大淡水湖,这里的山东有多野?
盛产大汉、大嫚的山东,以豪放、刚猛的形象深入人心。黄河汤汤、泰山巍巍、平原荡荡,描绘的是一幅典型的北国风光。
微山湖的出现,为这个北方省份平添了的几分柔美,也让相对保守的儒家空气里,多了几分狂野。也因为微山湖的存在,让山东同时拥有了大山、大河、大海、大湖,把本就多姿多彩的齐鲁大地,变成了一幅更加立体、生动的山水画。
▲ 微山湖南岸,山东省界内的江苏飞地——徐州市铜山区黄庄岛。摄影/郑舟
鄱阳湖、洞庭湖、太湖、洪泽湖、巢湖常被称为“中国五大淡水湖”。微山湖屈居“第六大淡水湖”,但这足以让她成为山东第一大湖,更是傲视北方(注:中国四大地理区域之一,与南方、西北、青藏并列)的第一大淡水湖。
被唐诗宋词歌颂过无数次的鄱阳、洞庭、太湖,是文人的湖;相比之下,同是大湖的微山湖,是一座平民的湖,她的文化记忆,铭刻在民间歌谣里:
“西边的太阳就要落山了,
微山湖上静悄悄。
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
唱起那动人的歌谣。”
一曲《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唱出了微山湖人与这片水乡的水乳交融。动人的歌谣背后,这片北国水乡还有无数传奇,未被我们熟知。
黄河一生气,留下“第六大淡水湖”
她的地理位置,就充满传奇:呈西北—东南斜跨、又长又瘦的微山湖,位于山东省西南角与江苏省西北角的结合部。
从空中看,丰水期的微山湖,犹如一条玉如意。中间一道拦湖大坝,像是一条绳索,把这个大湖扎成了蝴蝶结状。如果把山东省的地图看成一个人的头部,微山湖恰好就位于脖子的部位,成为山东的“领结”。
微山湖,在地理学家那里更多地被称为“南四湖”。山东境内从黄河南岸到南部省界之间,分布着两大湖群,北边是以东平湖为首的“北五湖”。
南边是微山湖、昭阳湖、独山湖、南阳湖组成的“南四湖”——四个湖之间没有明显界限,水面连成一片,其中微山湖面积最大,所以南四湖也泛称为“微山湖”。
▲ 俯瞰“南四湖”之一的南阳湖。摄影/李琼
▲ 济宁市太白湖,也是黄河改道形成。摄影/李琼
中国的大型淡水湖泊中,微山湖是一朵遗世独立的明珠。当其他大湖纷纷选择四季温暖、多水多雨的江南时,她孤独而顽强地屹立在北方大地。
当然,贵为“中国第六大淡水湖”的微山湖,跟五位南方的兄长相比,身躯显得有些瘦弱,她面积虽远大于安徽巢湖,但水容量大约只有“五哥”的1/3。不过,在普遍缺水、植被稀疏的北方,出现这样一个大湖,已是人间奇观。
在行政区划上,微山湖的所有湖面属济宁市下辖的微山县——微山县总面积1780平方公里,水面占去了2/3,这个水域比率,即使放在江南平原,也是名副其实的水乡泽国。除了滋养70多万微山县人民,她还滋养着湖畔山东、江苏两省的济宁、菏泽、枣庄、徐州等城市。
比水域更广阔的是湖畔的沼泽、湿地以及周边的水系:它们组成的微山湖水系,覆盖了山东、河南、安徽、江苏的32个县(市)。
她,极其古老,所在地壳已有4亿年的高龄。
追溯到7000万年以前,鲁西南的地壳处于强烈的沉降过程之中,山东省中部山区的西缘形成了一条西北—东南走向的断裂带,微山湖湖床就位于其中。断裂处很容易形成涝洼区,这就是微山湖的雏形。
她,又极其年轻,形成今日规模也只有150年。
黄河,将微山湖塑造成了今天的模样。脾气暴躁的母亲河,在下游经常改道、决口,大量泥沙淤积,不断抬高微山湖周围,河水汇入洼地,微山湖越变越大。
到了明万历三十一年(公元1603年),黄河在微山两次决堤,原本由多个小湖的沼泽地上,先后出现昭阳湖等四个大湖连成的“南四湖”,也就是广义的微山湖。
等到黄河再次改道北上入海的时候,女儿微山湖也已出落成一位涵养四方的母亲湖。
微山湖,传承了母亲的广阔胸怀,却不像黄河那样喜怒无常,她以温柔的姿态,容纳47条大小河流进入自己的怀抱,其中一条是孕育了圣人孔子,并留下“逝者如斯夫”的泗水;她能轻松地消化从自黄河方向而来的京杭大运河,又不动声色地将其分娩出,让其通向长江、淮河。
微山,一个听起来很平民的名字,来自一位传奇人物——微子。
微子是暴虐的商纣王一母同胞的兄长——微是他的封地,子是他的封爵,故称微子。微子死后,葬于一座小山,百姓称之为微子山或微山,这里就是湖中的第一大湖心岛微山岛。大湖形成后,因为湖中有微山而得名微山湖。
她塑造了另一种山东:洒脱、狂野
微山湖的水,主要补给来源是黄河及黄泛区的河流。略显浑浊的湖水,孕育了全国面积最大的荷花荡——多数不是人工种植,而是丛生的野荷。光是微山岛周围,就有十万亩莲荷,加上那些散布各个角落里的,就难以统计了。十万亩荷花荡,犹如银河;零零碎碎的绿色,仿佛星空。
▲ 微山湖东北岸,滕州红荷湿地。摄影/田春雨
这“绿色的星空”里,除了那首《微山湖上静悄悄》,还有无数“动人的歌谣”。
1984年的盛夏,一位来自济宁的年轻人被莲花荡所吸引,一点点深入进湖的腹地,掩映在叶碧花红间的小溜子船上,听到了《摘菱歌》,一首火辣辣的情歌:
“七月老,八月落,
新娶的媳妇摘菱角,舱里菱角没腰窝。
挨着个扁子还好过,挨着个刺头扎死我。
该死的,光笑不疼我!”
回唱的人毫不示弱:
“七八月里莲蓬香,妹采莲来哥打浆。
谁叫你光顾听哥唱,莲蓬子挂破了花衣裳。
管它满仓不满仓,亲破妹妹的腮帮帮!”
在改革开放不久的年代,这种敞开心扉的互相表白,很难让人想到,距此一二十公里外,就是孔孟的故里邹城、曲阜,那里可是孕育儒家文化和“封建礼教”的大本营。
这狂野的表达,或许是烟波浩渺的湖水带来的底气。从里到外、从古至今,微山湖畔,总是有一股来自大自然的野性。
山东人保守?鲁地人拘谨?只要你来到微山湖,这些“刻板印象”统统都会消失。
生长在乡野中的微山湖,这位平凡的母亲,在波澜壮阔的历史大舞台上发挥着重要作用,成为养育众多大人物的幕后英雄。
第一个登场的是在野的王子——微子。在弟弟纣王荒淫腐败的时候,微子毅然出走,在偏远的“微”地生活,这个清白的仁者永远留在了微山;再后来,周围成了湖,山变成了岛,微子的墓却一直坐落在那里。
然后登场的是草根逆袭的帝王——刘邦。很少有人知道,这位缔造了汉帝国的大人物,是喝着微山湖水长大的,刘邦的家乡江苏沛县,就在微山湖畔。“运筹帷幄”的谋臣张良,不要富庶的三万户封地,偏偏选择了仅有万户的留——留城旧址,位于微山岛西南六公里处,如今早已被微山湖水淹没。
在微子、张良榜样的感召下,光是汉朝,这里就出了姜肱、郑均等一大批名士,以及玄学家王弼、文学家王粲、医学家王叔和……
曾经,微山湖跟梁山下的“八百里水泊”相通,108位好汉的故事是《水浒传》的虚构,但其原型“宋江三十六人”却是实打实的历史——他们不仅活跃于梁山泊,也奔波于微山湖一带。
唱着“爷爷生在天地间”的好汉,有了这些湖泊的抚慰与庇护,才能在山东、河南、江苏一带横着走。三个湖心岛微山岛、独山岛、南阳岛,犹如巨舰舶在湖中,让波涛不息的南四湖人有了安居与从容、稳定与坚强。
微山岛,保留着微子的遗孤;独山岛的历史比湖泊更长;南阳岛的热闹从古延续至今。南阳岛上的南阳古镇,依古运河的大堤而建,窄窄长长,像一把绿色的琵琶。
她的繁华,是因为南来北往的客船,大运河时代,这里汇聚着鲁语、吴韵、豫腔、淮调,湖畔的徐州、济宁都是繁华一时的大城。
▲ 徐州市秦洪桥,横跨跨京杭运河。摄影/郑舟
船就是家,家就是船
唱着《摘菱歌》的姑娘,结束劳动后,会回到她的家,一艘泊在水面开阔处的连家船。
所谓“连家船”,是指渔民的生产和生活两用船,船就是家,家就是船。湖民因贫富不同,船的大小不一。
在这里看到的景象,与乐观、豁达的歌词形成了极大反差:一艘船,载着网、罱、罾、箔、叉,载着柴米油盐锅碗瓢盆,载着妻儿老小一家,也载着鸡狗鹅鸭。
为了与水灾、战争等恶劣的生存条件抗争,微山湖的渔民们结成了四大船帮:网帮、载帮、罱帮、枪帮。
网帮是由各种以渔网捕鱼的渔民组成,人数最多。他们家家都有一只连家船和一两只生产用小溜子,常年在湖上捕鱼捞虾。
载帮,又叫大船帮,船大、网大,抗风险能力最强。水大时,两只大船一组,张帆拖起大网捕鱼,一网下去就能收获几十斤甚至上百斤鱼。水小时,船会装载运输北方的煤、沙、麦,老字号玉堂的酱菜等,从微山湖中的运河直达江南;返回时又会带来江南的米、茶、竹制品。
▲ 照片中的孩子,长大后在哪里呢?摄影/赵新宏
四大船帮中,最苦的当是罱帮。他们的家当无非是一只小船和一副罱,如一首歌谣所唱:“一条小船八尺长,祖孙三代住一舱。一年四季湖上漂,渔网片子当衣裳。”
在野鸭与大雁铺天盖地的微山湖,枪帮就是以猎杀这些水禽为生的渔民。数户或十几户猎水禽的连家船组成一个枪帮。枪帮的汉子们都是生活所迫才从事这行当,个个都不是铁心肠:他们不打鸳鸯、不打孤雁。
大雁的配偶不幸死去,雄不再“娶”,雌不再“嫁”,宁可沦为孤雁。孤雁让人怜悯,打它们为枪帮所不齿。
▲ 独山湖鹰帮船队。摄影/王斌
对孤雁有着柔软心肠的枪帮渔民,更在民族危亡的关头,让心头升起仇恨与怒火——抗日战争时期,以微山湖为根据地的“微湖大队”“运河支队”“铁道游击队”等革命武装,出没在芦苇荡里,活跃于津浦铁路线上。
微山湖的渔民,最刻骨铭心的是灾难。地方志资料统计,从南宋到新中国成立前的700余年,平均每百年发生水灾70余次。灾难之中,连家船上的渔民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神灵”,这个神灵就是当地人信仰的——大王。在各个湖岛上和沿湖岸边,都建有大小不等的大王庙。
鲁苏“飞地”争霸,兄弟一笑泯恩仇
曾经的微山湖,是山东、江苏两省的自然分界。1953年后,水域划入山东省统一管辖。但是,无论历史还是今日,地图上的线,都无法阻碍两省的经济与文化往来。
▲ 微山湖上的省界,江苏和山东“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制图/F50BB
微山湖的前世今生,一直伴随着两岸百姓的苦难:黄河的决口形成微山湖的同事,也淹没了原本位于陆地的大片家园。随之,山东、江苏及周边灾民颠沛流离,常常跨省迁徙。
微山湖水位稳定下来,湖区西岸有了新的移民,多数来自山东,等到原主人迁回,围绕水域和周边开垦的稻田,一场百余年的恩怨就此结下。
晚清以来的百余年里,双方冲突不断。
于是,1953年,为便于管理湖区,山东省微山县诞生,湖面、湖中岛屿以及湖区附近的几个乡镇全部划归该县。微山湖的西部岸线,基本上成为两省的省界——例外的是,山东移民形成的陆地村落,属山东管辖;而湖南部铜山、龟山等省界北的岛屿,则属江苏管辖。省界对侧,各有双方的“飞地”。
微山湖是一个多变的湖,湖水在不同季节会发生涨落,因此西岸的两省边界时而发生变动,正如当地百姓所说:
“涨水涨到的地方是山东的
水退退到的地方是江苏的。”
湖区后来发现了煤矿,归属上海管辖的大屯煤电公司也横插一杠。山东和江苏的争夺,是湖水与湖田,矿区不仅覆盖两省地界,还拥有湖底煤层的开采权——两省之间本就拥有多块“飞地”,上海的加入让本就不太平的微山湖陷入了行政、经济、文化“飞地”交叉、杂糅的局面。
随着煤电公司划归江苏地方,加上两岸百姓对湖田湖产的依赖减少,苏、鲁的恩怨终于告一段落。
实际上,这一带虽然分属不同省份,但在地理环境、语言文化上出奇地一致,环境都是黄泛区、方言都是中原官话。
再往大处说,鲁南、苏北、皖北、豫东人民,同属淮河流域——带着淮河与微山湖味道的梆子戏(同属豫剧大系),是他们共同的家乡戏;糁汤是他们舌尖上共同的乡愁。
至于微山湖所产的咸鸭蛋,人们也很难说清,金黄色的蛋黄里,到底飘出的是鲁味儿,还是苏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