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难忘 | 我敬往事一杯酒，少年至死不回头

少年你仍然青涩如初吗？

在已经很斑驳的时候

少年你依旧纯然不动吗？

在漂泊了很久之后

少年你还相信美好吗？

当游走在这世道的窄口

少年

你不能老去

不能

你要坚强地留在岁月的岸上

—— 引自扎西拉姆·多多《少年，少年》

1938年，兰州抗战团组织了一场联欢晚会。

台上，有个维吾尔族司机,

唱了一支家乡的歌谣；

台下，有个青年拿出纸笔，

记下了那段简短而动听的旋律。

这首歌叫《达坂城的姑娘》，红遍大江南北。

1995年，北京展览馆剧场办了一场文艺晚会。

嘉宾是蒋大为、李雪健、杨鸿基等巨星；

主角是个老者，一开口，便惊艳。

这位老者已经82岁，苍颜白发。

青年是王洛宾，老者也是王洛宾。

 01 

无问西东，就奋身做个英雄

提到王洛宾，不得不提民谣。

如今，民谣代表着小众和小情调，

曾经，民谣是真正来自民间和民族的歌。

王洛宾堪称现代中国的民谣第一人。

他从小就爱唱歌。

祖父喜好音乐，父亲吹拉弹唱样样在行，

他们组建了一个家庭音乐队，自娱自乐。

那时候，王洛宾的梦想是去巴黎。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去了火车站，

挥舞手中的小旗子，发号指令。

因为父亲病逝，家中的孩子不得不辍学。

诗在远方，苟且在眼前。

王洛宾不接受。

谁说火车工不能当音乐家呢？

谁说他再也去不了巴黎音乐学院呢？

他开始自学吉他和七弦琴，

等到年底，

他已经在为好友的话剧和诗集谱曲。

1938年，王洛宾加入抗战剧团，

四处写歌和演出，

巴黎仍然挂在心上。

四月的一天，暴雨如注，

剧团滞留在六盘山的一家客栈。

老板是个中年妇女，

大家都称呼她“五朵梅”。

五朵梅有副好嗓子，爱唱歌给大家解闷，

她尤其爱唱当地一种独特的民歌“花儿”。

初次听到的王洛宾震动了，

连忙用五线谱记下来。

走哩走哩走远了

眼泪泪花飘满了

哎嗨哟的哟

眼泪的花儿把心淹了

……

战友打趣道：

还去什么巴黎？好歌在这里！

是的，这才是民谣。

最原始，也最有力量。

王洛宾再也迈不动脚，

六盘山的“花儿”打败了巴黎的交响乐。

他要留在大西北，

搜集所有遗落的民歌小调。

他要做一个民歌的拾荒人，

拾起歌，拾起情。

 02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

关于王洛宾，

你或许听过“西北民歌之父”的美誉，

但你知道“狱中歌王”的头衔吗？

狱中写歌，如茧中剥丝，如火中取栗。

1941年和1951年，

王洛宾两次以“莫须有”的罪名，

锒铛入狱。

那间牢房，长宽只有1.5米，

他连腿都没法伸直，睡觉只能蜷缩着。

特务每天来监督他写“认罪书”，

他拿到纸，写的却是五线谱。

有时笔没了，他就卷起牙膏皮当笔。

牢房里有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一天，她兴奋地问王洛宾：

你觉得什么东西最好吃？

王洛宾猜了很多：巧克力、蛋糕、面条……

她握着几颗从监狱里捡来的蚕豆，

满足地说：是蚕豆！

王洛宾也分到了一颗蚕豆，

他摸着小女孩的头，写下那首《蚕豆谣》。

蚕豆秆低又低

结出的大豆铁身体

力立牢中夸大豆

世界上吃的属第一

……

谁不向往自由呢，

外面的美好远远不止一颗蚕豆。

王洛宾和狱友们最期待的就是女警撒阿黛。

每天，她拎着一大串钥匙来清点人数，

从过道的一头到另一头，

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王洛宾渴望自由，也渴望撒阿黛象征的美好，

一首《撒阿黛》诉尽衷肠。

我喜欢坐在大门外，撒阿黛

瞭望那远方的山崖，撒阿黛

在那山崖的一角，撒阿黛

漂浮着美丽的白云彩，撒阿黛

……

白云彩就是你，撒阿黛

1965年，王洛宾假释在家，

一言一行都受到严密的监控，

连自家院子也不能出。

愤懑的他，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

骑上自己最爱的自行车，

头也不回，离家出走。

这次出走只维持了短短一天，

因为他忘记带粮票，买不到吃的。

等他原路返回时，处罚结果也出来了——

整整十年囹圄。

王洛宾想到了自杀。

他溜到一间旧工棚，解下自己的裤腰带。

这时，监狱外面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歌，

那是他写的歌。

他又默默地取回了腰带。

有什么能禁锢歌呢？

即使在监狱，他也能写歌！

监狱的伙食是每顿两个馒头，

对于要做苦工的王洛宾而言，远远不够，

但他每天却能省下几个。

原来，他总请求来自各地的狱友们唱歌，

时间长了，大家都不愿意：

每天累死累活，

谁还有精力唱歌呢？

这时候，馒头就成了最好的“点歌费”。

他就顶着花手帕，

在旁边给大家伴舞。

一个又一个的馒头，

换来了足足三大本歌谱。

 03 

我爱你不后悔，也尊重故事结尾

王洛宾有没有爱过三毛？

谁也说不清楚，

这段黄昏恋，引来多少猜测和争议。

一个是台湾的浪漫作家，

一个是西部的知名音乐人，

他们的相遇，本身就是传奇。

1990年，午休的王洛宾听到敲门声。

门外，站了一个陌生的女子。

她就是登门拜访的三毛，

她长发如海藻，

笑容点亮了整个春天。

是谁在敲门/声音那样轻

像是怕惊动主人

打开房门

顿吃一惊

原来是一位女牛仔

模样真迷人

镶金边的腰带/大方格的长裙

头上裹着一块大花巾

只露着滴溜溜的一双大眼睛

谁能想到，

这首短歌出自一个78岁的老人之手。

遇到三毛之前，

王洛宾从不缺乏风花雪月。

他有过刻骨铭心的初恋。

1938年，那个叫罗珊的姑娘，

跟随王洛宾，一路从北平奔赴大西北。

她很美，他们感情很好，

可惜在穷苦的气候和生活面前，

她选择了离开。

王洛宾心碎不已，

他偷偷撕了两人的合照，

背地里，又忍不住粘贴起来。

那首风靡一时的《曼丽》应运而生。

我们的过去

我们的情意

怎么能忘记

曼丽你怎么这样忍心静静的就离去

我很伤心从今以后不能够见到你

只有留下地往日情景使我常回忆

一样的青山一样的绿水

只有我和你

……

多年后，他要排演一段豫剧节目，

写信向罗珊求助剧本，

她寄回了剧本，

还寄回了一身绒衣绒裤。

他也有过津津乐道的“鞭子情缘”。

1939年，王洛宾跟随剧团拍摄《祖国万岁》。

在青海的大草原上，

藏族姑娘卓玛奔跑如风，挥着鞭子，

他穿着藏袍在旁边赶羊。

鞭子偶尔落到他身上，

也落到他心里，

更落到了他笔下。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人们走过她的帐篷
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
她那粉红的小脸
好象红太阳
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
好象晚上明媚的月亮

遇到这样一个男人，三毛再次坠入爱情。

她主动穿起藏袍，编起长发，

渴望成为王洛宾的缪斯。

王洛宾却拒绝了这段缘分。

他给三毛回信：

大文豪萧伯纳有一把破旧的雨伞，

尽管主人不忍舍弃，

却无法遮风挡雨，只能充当手杖。

他嘲弄自己是那把破败的雨伞。

对此，三毛责怪道：

你好残忍，让我失去了生活的拐杖！

真的残忍吗？

当三毛离世的消息传来，

王洛宾写下晚年最后一首情歌《等待》。

有缅怀，有伤感，独独没有遗憾。

你曾在橄榄树下

等待又等待

我却在遥远的地方

徘徊又徘徊

人生本是一场迷藏的梦

且莫把我责怪

为把遗憾赎回来

我也去等待

……

 04 

荣耀的背后刻着一道孤独

2006年3月14日，北京的无名高地酒吧里，

纪念王洛宾演唱会正在举行。

王洛宾的海报铺在地面上，

任人踩踏。

演唱会过半，歌手们脱下衣服，

抬起海报，擦去灰土，

虔诚地悬挂到舞台中央。

这个仪式，

完美地暗示了王洛宾的落寞与辉煌。

曾经被误解，如今被敬仰。

1000多首民歌、7部歌剧和6册歌曲集，

这是王洛宾奉献一生的民歌生涯。

可是，随着那些民歌的走红，

有人眼红了。

他们指责王洛宾偷走了乡野里的歌。

“歌贼”的称呼不胫而走，

有些民歌演唱者也开始心生芥蒂。

在登台演出时，

他们唱完王洛宾改编的《掀起你的盖头来》，

还要再唱一遍原版《亚里亚》。

再动人的民歌，

如果没有被发掘、整理和推广，

也只能明珠蒙尘。

王洛宾居功甚伟，却遭到攻讦，

亲友们都愤怒不已，不得不打官司维权。

在一次去美国演出时，

观众们上台致谢，

有个小姑娘热烈地亲吻了王洛宾的脸颊。

他欣慰地回应：

大家喜欢我的歌，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赞美也好，诋毁也好，

王洛宾一直孤独着，

不被理解。

他只专注于歌，

喜悦则高亢，柔和则婉转，

昂扬则嘹亮，悲伤则嘶吼；

每一首歌，都是一场淋漓尽致的宣泄；

每一首歌，都是一把不同的钥匙，

开启一方水土一方人。

1996年，王洛宾因胆囊腺癌入院。

病重时，他心心念念的依然是未完成的歌，

他说：让我把歌写完，

不然花费那么贵的药，救我有什么用呢。

电影《无问西东》里有个好问题：

假如提前了解你所面对的人生，

你是否还有勇气前来？

对王洛宾而言，

从巴黎与大西北的选择开始，

他漫漫余生就走上了一条荆棘之路。

只赶路，不言悔。

脚下是歧路与坦途的跋涉，

眼前是自由与死亡的困扰；

心底是风花与雪月的柔情，

身后是自赏与自省的孤独。

这个老男孩可爱，而又可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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